稠桑驿那场要命的刺杀过去三天了。
在纪绿沉对颜淏初下达四天抵达东都洛阳的极限命令后,绣衣卫和金吾卫果然都打起精神想办法——众人拾柴火焰高,车队比之前的行进度加快了不少。
在下一个驿站石壕驿与渑池驿崤山段四十里路,金吾卫中郎将裴光素带领五分之一的金吾卫与从陕州临时调的五百府兵与一千民夫提前去官道上清理泥石流冲刷的痕迹,及在淤泥严重的道路铲泥铺荆条。
“快!”裴光素凛声喝道。
府兵与金吾卫卫士挥动铁锹,将湿滑的淤泥铲开,露出底下坚硬的黄土路基。
民夫们紧随其后,将提前砍伐的荆条铺在路面上,再用木槌夯实。
荆条粗糙坚韧,车轮碾过时不再深陷泥沼。
车队在第三日下午已经可以望见不远处的渑池驿,而渑池距离洛阳仅剩七十里。
经过三日的时间,官道的路面虽还未全然干透,但在也不做措施的情况能够基本通行。
纪绿沉将厌翟车让给了重伤昏迷、需要静养环境的纪暄,她和迎春、舒窈等人皆分开坐车。
马车车轮碾过路上的坑洼,每一次颠簸都将车厢里的人和物震离原位。
这辆普通青帷马车,自然无法与厌翟车的宽敞平稳相比,更遑论那隔绝暑热的冰鉴与滤去强光的琉璃。
车厢内巧手丫头就地取材,将艾草与薄荷混作香料熏燃,试图驱散闷热与尘土的味道,却显得有些徒劳。
空气滞重,汗水无声浸湿轻罗薄衫。
迎春盘膝坐在靠窗的位置,身下垫着薄薄的簟席,面前一张固定在车厢底板上的小几勉强维持着稳定。
她正凝神默写着《石头记》第五回,手腕悬空,努力在颠簸中保持字迹的工整。一滴汗珠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悬在精巧的下颌,她却恍若未觉,全副心神皆随着宝玉被秦可卿带入太虚幻境。
不胜唏嘘。
“咣当!”车轮猛地陷入一个深坑,车厢剧烈一震。
“哎呀!”白露惊呼一声,手里捧着的水碗差点泼洒出来,她慌忙稳住身形,水还是溅湿了裙角。
她懊恼地噘着嘴,用帕子擦拭着:“这破路!要是还在殿下的厌翟车里,哪至于……”
“噤声!”谷雨低声喝止,她坐在迎春斜对面,正用一把蒲扇给迎春扇风,她瞪了白露一眼,示意白露看迎春。
白露顺着谷雨目光看去,迎春手中紫毫笔尖因突如其来的颠簸,在雪白笺纸上拖出一道长长的、难看的墨痕,恰好污了“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的句子。
迎春看着那团墨污,轻叹口气,将笔搁在竹制笔山上。
她掏出手帕,按了按额角汗珠,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娘子,歇会儿吧。”谷雨将蒲扇递近了些,扇出的风带着给夏榴煎的药味,“这路颠得人心慌,字也写不好。”
她说着,目光扫过车窗外在酷暑与颠簸中煎熬的随行官员、翊卫们,眉头微蹙。
“郑监郑老大人,还有那几个闹腾的勋贵子弟,今天总算是走了。”
白露一听这个,立刻来了精神,也忘了刚才的懊恼,凑近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可不是!走了好!那杜升之杜司阶,简直像只疯狗!这几日,天天揪着殿下的厌翟车说事儿,说什么‘僭越奢华’‘靡费国帑’‘盘剥民脂’,呸!那是咱们殿下愿意的吗?车让给广陵王,他倒没话说了?夹着尾巴跟着郑监去淮西餐风饮露了!活该!”
靠在另一边车窗恹恹的夏榴闻言,嘴角扯出一个冷峭的弧度,她看向迎春,眼神里带着了然和一丝愤懑:“娘子,你说可笑不可笑?那杜升之,仗着自己是金吾卫司阶,又是京兆杜氏嫡孙,杜老夫人的心尖子,便真当自己能横着走了?旁人不知道他为何专盯着咱们殿下咬,咱们难道还不清楚?”
迎春抬起眼,看向夏榴,眼眸平静无波,只静静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