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却未能驱散笼罩宫城的血腥与尘埃。昨夜的狂欢狼藉尚在,太和殿的喧嚣似乎还粘附在每一块金砖之上,而新的风暴中心,已然转移。
紫宸殿。
相较于太和殿的宏大象征,紫宸殿更显庄重肃穆。这里是皇帝日常批阅奏章、召见心腹重臣的所在,代表着帝国权力运作的核心。此刻,殿内虽已尽力清扫,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难以彻底驱散的、混杂着淡淡血腥、硝烟与某种陈旧熏香的奇异味道。高大的殿门洞开,森冷的甲胄取代了往日肃立的金刚武士。雍王麾下最精锐的玄甲卫,如同冰冷的铁铸塑像,沿着殿门两侧一直排到丹陛之下,头盔下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杀伐之气,审视着每一个踏入殿内的人。他们手中的长戟在晨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寒芒,戟尖点地,出沉闷而整齐的笃笃声,每一下都敲在来者的心坎上。
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曾经按照品级高低排列的紫檀木官帽椅,此刻显得杂乱无章。被“请”来的前朝官员们,如同惊弓之鸟,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官袍大多皱巴巴,沾着尘土或污渍,不少人脸上还带着淤青或擦伤,那是昨夜混乱中留下的印记。他们彼此间眼神闪烁,交流压得极低,声音如同蚊蚋,充满了惊惶、猜疑和绝望。没人敢高声说话,甚至连咳嗽都死死压抑着,生怕引来那些玄甲卫冰冷的目光。空气中弥漫着恐怖的汗味和沉重的喘息。
沈琰被单独安置在靠近丹陛下方左侧的一把椅子上,位置显眼却又无比尴尬。他依旧穿着那身污秽不堪的亲王蟒袍,脸色比昨夜更加灰败,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双手紧紧攥着冰冷的扶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不敢抬头看任何人,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脚下那片光洁的金砖,仿佛能从上面看出救命的稻草。几名玄甲卫如同铁塔般立在他身后,无形的压力几乎将他压垮。他知道,自己此刻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是雍王用来昭示权威、安抚或震慑群臣的一个活生生的道具——一个失败的、狼狈不堪的前“监国”。这份认知带来的羞辱和恐惧,几乎要将他吞噬。
丹陛之上,那张象征着帝国最高决策权的紫檀木御案之后,雍王沈重巍然而坐。他换上了一身更为庄重的玄黑底金线绣蟠龙常服,头戴金冠,长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昨夜庆功宴上的慵懒与肆意尽数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掌控一切的威严。他并未立刻开口,只是用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缓缓扫视着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所过之处,官员们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整个紫宸殿,仿佛笼罩在他无声的威压之下,落针可闻,唯有殿外玄甲卫长戟顿地的沉闷声响,如同催命的鼓点。
“诸位大人,”沈重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打破了死寂,“昨夜惊变,想必诸位已然亲历。奸后顾氏,祸乱宫闱,毒害君父,证据确凿!此等滔天之罪,人神共愤!幸赖祖宗庇佑,将士用命,本王率义师清君侧,诛妖邪,拨乱反正!”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凛然正气,将昨夜的兵变彻底定性为“义举”。下方官员们身体一震,头埋得更低。
“然,”沈重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沉重而悲痛,“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骤崩,奸后伏诛,然储位空悬,社稷飘摇!值此危难之际,奸佞沈琰,不思尽忠报国,安定社稷,反而趁乱矫诏,自封监国,意图窃据神器!此等行径,实乃悖逆人伦,罪不容诛!”
他猛地一指下方脸色惨白如纸的沈琰,声音如同惊雷炸响:“沈琰!你可知罪?!”
这一声喝问,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沈琰的心口。他身体剧震,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整个人从椅子上滑落下来,“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金砖之上,额头抵地,出沉闷的撞击声。他浑身筛糠般抖着,牙齿咯咯作响,喉咙里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拖下去!”沈重看也不看他,声音冰冷无情,如同宣判一件死物,“押入天牢,严加看管!待新君登基,再行论罪!”
两名如狼似虎的玄甲卫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将瘫软如泥的沈琰从地上架起,拖死狗般向外拖去。沈琰的双脚无力地拖在地上,在光洁的金砖上留下两道狼狈的痕迹。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哭喊,只是空洞的眼神扫过那些昔日对他毕恭毕敬的臣子,看到的只有漠然、恐惧和一丝幸灾乐祸。他被拖出殿门,消失在刺眼的晨光中,如同被抹去的一个污点。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沈琰的结局,如同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某些人心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所有人都明白,雍王是在用沈琰的血,清洗旧朝的痕迹,确立新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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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重的目光重新落回群臣身上,那沉痛悲愤的表情瞬间收敛,只剩下掌控一切的冷酷与威严。“国不可无君,神器不可久虚。”他声音恢复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本王虽德薄,然身为太祖血脉,值此危难存亡之秋,不敢惜身!当以社稷为重,暂摄神器,以安天下!”
“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早已安排在群臣中的雍王心腹,如冯异等将领,立刻带头跪伏下去,声音洪亮,充满了狂热与敬畏。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殿内剩余的官员,无论心中作何想法,在玄甲卫冰冷目光的逼视下,在沈重那无形的威压笼罩下,纷纷如同被割倒的麦子,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额头触地,出沉闷的声响。参差不齐、带着颤抖和恐惧的声音汇聚成一片:
“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等…恭请摄政王殿下临危受命,总揽国政,安定社稷!”
“请摄政王殿下匡扶天下!”
山呼海啸般的恭请声浪,淹没了紫宸殿。沈重端坐于御案之后,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匍匐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深邃如渊的弧度。摄政王!这是他通往那张龙椅的关键一步。名分已立,大权在握!
“众卿平身。”沈重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勉为其难”的沉重,“既蒙众卿推举,本王…便暂摄此位,以安社稷黎民!然国事艰难,百废待兴,尚需诸位同心戮力,共克时艰!”
他顿了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杀伐之气:“传本王谕令!”
“其一,昭告天下!废后顾氏,弑君祸国,罪证确凿,废为庶人!三皇子沈琰,趁乱矫诏,图谋不轨,废黜王爵,打入天牢,听候落!”
“其二,着有司即刻拟定登基大典章程!国不可一日无君,待先帝丧仪毕,本王即承天命,登临大宝,以续大夏国祚!”
“其三,擢升冯异为骠骑大将军,总领京畿防务及宫城宿卫!擢升王贲为镇国将军,统领原羽林卫残部及新募之军!擢升…”
一连串的人事任命,如同冰冷的铁锤,敲定了新权力格局的基石。被点到名字的雍王嫡系将领,无不面露狂喜,叩领命。而那些未被提及的前朝重臣,则面如死灰,心知自己已被排除在核心之外,前途渺茫。
“其四,”沈重的声音陡然转寒,如同凛冬寒风扫过,“彻查顾氏党羽及沈琰余孽!凡依附奸佞、祸乱朝纲者,无论官职大小,一经查实,严惩不贷!绝不姑息!”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下方某些官员煞白的脸,“此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望诸位洁身自好,莫要自误!”
最后一句警告,带着赤裸裸的血腥味,让殿内温度骤降。所有人都明白,一场针对旧势力的血腥清洗,即将拉开序幕。
“退朝!”沈重最后两个字,如同金铁交鸣,宣告了这场权力交接仪式的终结。
官员们如蒙大赦,又带着沉重的枷锁,垂着头,脚步虚浮地退出紫宸殿。殿外,阳光刺眼,却无法驱散他们心头的寒意。新的时代开始了,以铁与血的方式。
就在紫宸殿内风云激荡、沈重确立摄政王位之时,远离权力漩涡中心的听雨轩小院,却依旧维持着那份遗世独立的静谧。
萧烬依旧坐在竹几旁,红泥小炉上的泉水早已凉透,茶香也早已散尽。他手中拿着一卷泛黄的古籍,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投向院中那几竿在晨风中摇曳的翠竹,眼神深邃,仿佛透过竹影,看到了宫城深处的刀光剑影。
影枭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竹影之下,单膝跪地:“主上,紫宸殿议毕。沈重已自立为‘摄政王’,废黜沈琰,打入天牢。擢升冯异、王贲等心腹,掌控京畿兵权。并当殿宣布,待先帝丧仪毕,即刻登基。同时下令,彻查顾氏、沈琰余党,清洗在即。”
萧烬闻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放下手中并未翻动几页的书卷,指尖轻轻拂过光滑的竹几边缘,出细微的摩挲声。“‘摄政王’…倒也名正言顺。”他声音平淡,“清洗令下,人心惶惶,正是‘暗香’播种之时。名单上那些‘火种’,该挪挪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