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晚彻底将自己封闭起来。琴房里不再有她流畅的练习曲,她像一只受惊的蜗牛,缩回了坚硬的壳中,避开了所有顾沉舟可能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顾沉舟给她的信息石沉大海,电话也总是被冰冷地掐断。
她搬回了宿舍,试图用物理的距离筑起更高的壁垒。琴房成了禁地,连同那条天青色的裙子也被塞进了衣柜最深处,像封印了一段不愿触碰的记忆。室友们起初小心翼翼地询问,都被她用一个疲惫的摇头挡了回去。她把自己埋进厚重的专业书里,强迫那些艰深的乐理符号和复杂的和声分析填满大脑的每一寸空隙,试图挤走林婉儿冰冷的声音和顾沉舟最后僵在脸上的笑容。
然而,寂静的宿舍深夜是另一种折磨。窗外偶尔驶过的车灯在墙壁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斑,像无声的嘲笑。黑暗中,林婉儿那句“他对我很不一样”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她无法呼吸。她一遍遍回放顾沉舟在异国来的视频片段,放大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的“不一样”。他分享异国雪景时微微上扬的嘴角,是给她的,还是想起那个林婉儿?他提到项目小组聚餐时,语气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是否暗示着什么?这些被反复咀嚼的细节,在失眠的深夜里不断酵、变形,最终都指向同一个冰冷的深渊——他不爱她了,或者,从未像她想象的那样深爱过。
一天下午,她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林婉儿的社交账号。最新一张照片,是林婉儿举着咖啡杯,背景是顾沉舟所在大学的标志性图书馆一角。配文很简单:“默契的午后,感谢某个人的数据模型救急,不然真熬不到天亮呢!”
照片角落里,一个模糊但熟悉的身影轮廓,穿着顾沉舟常穿的那件深灰色卫衣,正低头看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
轰的一声,苏星晚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退得干干净净,留下刺骨的冰冷。图书馆深夜……数据模型救急……某个人的……她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机。林婉儿那张带着慵懒笑意的脸在屏幕上无限放大,每一个像素都充满了胜利者的炫耀。
“原来是真的……”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袭来,她冲进洗手间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绝望堵在喉咙口。她滑坐在冰凉的地砖上,背靠着隔板,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原来不是臆测,不是幻觉。那些模糊的轮廓,那些深夜的“救急”,那些林婉儿口中笃定的“不一样”,都在这张照片里得到了无声的佐证。她像一个被彻底剥光了所有防御的小丑,赤裸裸地站在自以为是的废墟上。信任的基石,在她心里彻底崩塌了。
顾沉舟没有放弃。他尝试过在宿舍楼下等,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直到夜色深重,管理员催促关门。他托苏星晚的室友带过便当,里面全是她爱吃的东西,却原封不动地被退了回来。他试过在她可能去图书馆的路上“偶遇”,但远远看见他的身影,苏星晚便会立刻调转方向,脚步快得像在逃离什么洪水猛兽。每一次徒劳的尝试,都像在他心上划开一道新的口子。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在校园里匆匆穿行,看着她眼下日益浓重的青影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阴郁。那份他珍藏的音符胸针,在外套口袋里被他摩挲得温热,却始终找不到递出的机会。
这天傍晚,顾沉舟打听到音乐社在旧礼堂有场小型的内部排练。他匆匆赶到时,排练已近尾声。空旷的旧礼堂像一个巨大的、蒙尘的音箱,残留着刚刚散去的管弦乐余韵。社员们三三两两收拾着乐器,低声交谈。苏星晚独自坐在礼堂最角落的阴影里,背对着门口的方向,低头默默整理着散乱在长桌上的乐谱。单薄的肩膀在昏暗的光线下透出一种倔强的孤寂,仿佛要将自己溶解在周遭的灰暗里。
社长正焦头烂额地对着众人抱怨,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次校际交流演出的几份关键总谱偏偏出了错漏!现在重新誊抄校对,人手根本不够,时间又紧得要命……”
顾沉舟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紧紧锁在角落那个蜷缩的身影上。她没有抬头,仿佛社长焦灼的声音只是背景杂音。顾沉舟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痛蔓延开来。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半分犹豫,径直穿过礼堂略显空荡的座椅,走到社长面前,声音清晰而沉稳地打破了角落的沉寂:“社长,我学过一点基础乐理,如果需要人手校对乐谱,我可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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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坦然地迎上社长惊讶的视线,眼角的余光却一瞬不瞬地锁着角落里那个骤然僵硬的身影。
“顾学长?”社长先是一愣,随即喜出望外,几乎要拍大腿,“太好了!真是雪中送炭啊!来来来,这边有几份弦乐组的谱子,麻烦你先看看……”
他忙不迭地将一叠厚厚的乐谱塞到顾沉舟手里。
苏星晚猛地抬起头,动作大得几乎撞翻手边的谱纸。她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顾沉舟望过来的视线。那目光深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探照灯,瞬间刺破了她试图维持的平静伪装。她立刻像被烫到般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将手中那份谱子的边角狠狠捏得变了形,出细微的脆响。她没说话,只是近乎慌乱地抱起自己那叠谱子,迅起身,逃也似的快步走向礼堂另一侧最远的工作台,刻意拉开了最远的距离,仿佛要逃到世界的尽头。
顾沉舟看着她近乎仓惶的背影,心口那阵闷痛更加清晰。他沉默地接过社长递来的谱子,走到离她最远的一张桌子旁坐下,拿出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密密麻麻的音符上。笔尖落在纸上,沙沙作响。
旧礼堂高高的窗户透进西斜的日光,在蒙尘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寂静的光柱。空气里浮动着旧木头和尘埃的气息。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翻动厚重谱页的哗啦轻响,在空旷的空间里低回。两种声音,一远一近,各自在沉默中奔忙。
苏星晚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总谱,那些蝌蚪般的音符却仿佛在纸面上跳动、扭曲。它们组合成林婉儿那张带着傲慢笑意的脸,组合成顾沉舟沉默坐在远处的侧影。他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清晰得如同鼓点,一下下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混乱的思绪如同缠结的水草,死死拖拽着她的心神。连续几日的心力交瘁和此刻高度紧绷的精神状态,像两只无形的手,狠狠攫住了她。
眼前的光线开始旋转、模糊,纸张上的五线谱扭曲成诡异的漩涡,耳畔的沙沙写字声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海水。她试图抓住桌沿支撑自己,指尖却虚软得使不上半分力气,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在一瞬间被抽走了。整个人像断线的木偶,软软地向一旁倒去,手肘撞翻了桌角一摞待校对的谱页,雪白的纸张哗啦啦散落一地,出刺耳的声响。
“星晚!”
惊呼声和椅子腿刮擦地面的刺耳锐响同时爆。一道身影带着疾风,几乎是瞬间冲破了那刻意拉开的遥远距离。在苏星晚的身体即将重重摔落在冰冷地板上的前一刻,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地、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托住了她。
意识沉浮在粘稠的黑暗边缘,苏星晚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坚实而熟悉的怀抱。那怀抱带着风尘仆仆赶来的、属于顾沉舟的温暖气息,还有一丝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松木香。极度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骤然崩断,连日强撑的意志力土崩瓦解。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巨大的委屈和疲惫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最后的心防。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顾沉舟胸前的衣襟。她像个迷路已久、终于找到庇护所的孩子,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口,瘦弱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抽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声细碎地溢出,在空旷的礼堂里显得格外清晰揪心。
“没事了……星晚,没事了,我在……”顾沉舟紧紧抱着她,声音低沉得颤,带着难以言喻的心疼和自责。他清晰地感觉到怀中身体的轻颤和那份完全卸下防备后的脆弱,仿佛抱着易碎的琉璃。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温热的手掌一遍遍、极其轻柔地抚过她微凉的后背,笨拙又坚定地传递着无声的守护。
礼堂里一片寂静。音乐社的成员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默默地看着这无声的一幕。散落的乐谱像一地破碎的羽毛,无声地见证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崩溃和守护。
苏星晚的晕倒如同一道惊雷,炸醒了顾沉舟。他不能再仅仅被动地等待和陪伴。他必须更直接地清除那个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障碍。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浓烈刺鼻。苏星晚躺在急诊观察室的病床上,脸色苍白,手背上扎着输液的针头,透明的液体缓慢地滴落。过度疲劳和低血糖,医生下了结论。顾沉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目光片刻不离地落在她沉睡的脸上。她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没有完全舒展,带着挥之不去的脆弱痕迹。他轻轻握住她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冰凉得让他心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盒子里躺着他未能送出的音符胸针,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他的指腹,提醒着他迟到的承诺和眼前人的伤痕累累。
不能再等了。
次日清晨,顾沉舟坐在宿舍书桌前,窗外的晨光清冽。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来自异国的号码。短暂的等待音后,林婉儿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意外在听筒那端响起:“顾沉舟?真难得你会主动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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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顾沉舟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像浸在寒冰里:“林婉儿,我打给你,只为了一件事。请你立刻停止对我女朋友苏星晚的骚扰。你的那些电话和臆测,给她造成了巨大的痛苦和困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一声短促的、带着不甘的轻笑:“呵,女朋友?顾沉舟,你何必自欺欺人?你对我明明……”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委屈,试图编织回忆,“那次在图书馆讨论到深夜,你替我挡开那个醉汉;那次项目截止前夜,你把自己的数据模型分享给我解围……还有,你明明也记得我喜欢喝不加糖的拿铁……”
“我对你没有任何出普通同学界限的感情。”顾沉舟斩钉截铁地打断她,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如同冰冷的石块砸落,“从来没有,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分享数据是出于团队协作,帮你解围是出于基本道义。仅此而已。我所有的感情,只属于苏星晚一个人。请你清醒一点,不要再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幻觉里,更不要再用你无端的揣测去伤害无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