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刺耳的刹车声仿佛还黏在耳膜上,久久不散。苏星晚指尖颤,轻轻抚过那件被捧在怀里的月白色长裙。领口处,一道狰狞的裂口正肆意嘲笑着,像一张扭曲的嘴,撕碎了所有关于优雅绽放的想象。昂贵的丝绸在她指腹下冰凉一片,精心缝缀的水晶珠串狼狈地耷拉着,不再闪光。空气里弥漫着尘埃和橡胶摩擦后的焦糊味,呛得人喉咙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粗粝的颗粒感。
方才惊魂一幕仍在眼前闪回:她和顾沉舟刚从印染厂取回最后一批赶制的演出服,小心翼翼搬上租来的小货车。车子启动,刚驶离厂区不到百米,一辆失控的渣土车从斜刺里咆哮着冲出,司机猛打方向避让,车身剧烈扭摆,装着服装的纸箱在车厢内翻滚撞击,最终轰然倾倒。刺耳的金属摩擦与撕裂声,正是那渣土车擦着他们车尾掠过,刮蹭出的火星,如同死神的狞笑。
“这可怎么办呀,沉舟?”她抬起头,声音里裹着细细的颤音,无助地望着身边的顾沉舟,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两天,仅仅剩下两天,这些承载着舞台灵魂的华服,每一寸针脚都倾注过她无数个深夜的灵感,此刻却成了冰冷的残骸。她蹲下身,手指抚过撕裂边缘毛糙的丝绸,那里曾是她亲手缝上的第一颗水晶,在灯下反复调整过角度,只为捕捉最完美的光。冰冷的绝望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几乎冻结了呼吸。
顾沉舟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她冰凉的手背,那份沉稳的温度奇异地稍稍熨帖了她紧绷的神经。“别慌,”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穿透焦躁的力量,目光扫过狼藉的纸箱,迅判断着,“我记得学校后街深处,有位裁缝奶奶,手艺……神乎其技。”他利落地挑拣出几件伤势最重的衣裳,动作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断,“走,现在就去!这些,或许还有救!”
暮色沉沉地压下来,将狭窄的后街小巷涂抹得更加幽深。两旁的旧式砖墙夹出仅容两人并肩的通道,墙皮斑驳,青苔在砖缝里蔓延。裁缝铺的木质招牌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模糊不清,“陈氏巧手”几个字被岁月侵蚀得只余下苍劲的轮廓。推开那扇吱呀作响、门轴似乎已锈死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旧棉布、樟脑和微尘的暖香扑面而来,仿佛闯入了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里面空间不大,却密密匝匝堆满了各种布料,一卷卷,一匹匹,依墙垒起,如同沉默的彩色丘陵。墙角一架老式缝纫机占据显要位置,旁边是熨衣板、竹编的针线筐、挂着各色丝线木轴的架子。空气里浮动着织物特有的气息,沉静而古老。
一位头银白、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奶奶,鼻梁上架着一副小巧的金丝边眼镜,正伏在那架老式缝纫机前忙碌着。机针嗒嗒嗒地啄着布料,出一种奇特的、令人心安的节奏,像某种古老的心跳。她听见门响,并未抬头,只是手指依旧精准地引导着布匹移动。
顾沉舟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来意,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恳切。奶奶这才停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平静而锐利,像一把尺子,扫过顾沉舟怀里捧着的那些破损的华服。她拿起苏星晚那件领口撕裂的月白长裙,指腹轻轻捻过撕裂处边缘细密的丝缕,又对着悬挂在缝纫机上方那盏蒙尘的灯泡仔细审视着那繁复的刺绣底纹——那是苏星晚一笔笔勾勒的云水纹样。她眉头微微蹙起,沟壑纵横的脸上神色凝重。
“料子是好料子,这绣工也考究,”奶奶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像旧唱片划过唱针,“要补得看不出来,难。”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面前两张写满焦虑的年轻脸庞,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慈和,“这云水纹,针脚走向刁钻,断口又正好在筋络上……不过,试试看吧。你们坐会儿。”她指了指角落两张蒙着褪色碎花布套的小板凳。
苏星晚的心悬在半空,和顾沉舟局促地坐下。小铺里安静下来,只有墙上老式挂钟的钟摆声,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打着等待的时光。昏黄的灯光下,裁缝奶奶的身影显得格外专注。她换上一副更精细的老花镜,凝神屏息,指尖捻起一根细若丝的银白丝线,对着灯光,屏气凝神了好几次,才终于将线稳稳地穿过那枚小小的针眼。针尖在细密的绸缎上谨慎地探入、挑起、拉紧,动作轻巧得如同呼吸,却又带着一种千钧的力量感。
苏星晚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枚细小的银针。每一针落下,都像在她绷紧的心弦上轻轻拨动一下。细微的紧张和巨大的期待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缚住。她下意识地攥紧了顾沉舟的衣袖,指尖冰凉。顾沉舟的手无声地覆上来,干燥而温热,掌心传递着无声的支撑。他低声说:“奶奶年轻时,据说给省剧团修补过被火烧毁的整台戏服。”这话语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星晚心里漾开一丝涟漪,带来微弱的暖意。
时间在紧张的寂静里被无限拉长。挂钟的滴答声仿佛放大了十倍。奶奶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在灯下闪着微光,她却浑然不觉。苏星晚看到她布满老年斑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但下针的手却稳如磐石。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裁缝奶奶终于轻轻吁出一口气,那气息悠长而疲惫。她抬起头,嘴角却带着一丝近乎满意的弧度。她将那件月白长裙小心地拎起来,对着灯光,展示给苏星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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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苏星晚低低地惊呼出声,瞬间捂住了嘴,眼眶倏地热,视线瞬间模糊。
那道狰狞的裂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簇在领口斜斜绽放的、用银白丝线精心勾勒的玉兰花!花瓣层层叠叠,舒展而灵动,边缘晕染着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月青色,巧妙地覆盖了所有破损的痕迹,甚至顺着原有的云水刺绣纹理自然地蔓延开去,仿佛它原本就该生长在那里,是这幅云水画卷里自然生出的精魂。原本丑陋的伤痕,竟化作了神来之笔,整件裙子因此焕出一种越设计稿的、意外而隽永的灵气,如同被赋予了第二次生命。
“奶奶!您……您简直是仙女!”苏星晚的声音哽咽,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滚落下来,闪烁着纯粹的感激光芒。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要触碰那朵玉兰,却又怕惊扰了这份神迹。
裁缝奶奶疲惫地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脸上是温和的笑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老手艺,勉强还能派点用场。这玉兰……当年我师父教过,最难是让新补的‘生’气融进老绣片的‘旧’韵里……剩下的,”她指了指顾沉舟带来的其他几件破损服装,“我赶个夜工,误不了你们的大事。”那语气平淡,却有着千钧的承诺。
服装的危机似乎终于被这双布满岁月刻痕的手暂时抚平。两人抱着修补好的衣服,脚步沉重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踏进灯火通明却空荡的排练厅。然而,命运似乎铁了心要考验这对年轻人紧绷的神经到底能承受多少重量。他们脸上的庆幸甚至还未完全展开,负责道具的同学小赵便一脸惨白、跌跌撞撞地迎了上来,声音带着哭腔:
“星晚姐,沉舟哥……出……出事了!搬琴的时候,架子没卡稳……滑……滑脱了!”他颤抖的手指指向角落。
那里,一架深棕色的三角钢琴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斜倚着,琴盖半开,露出里面原本整齐排列此刻却凌乱不堪的琴槌和琴弦,几根弦甚至明显地松弛下垂。更令人心碎的是旁边静静躺着的一把古旧的小提琴,琴身深沉的酒红色泽在灯光下显得黯淡,琴颈无力地歪向一边,三根琴弦赫然断裂,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根在空气中微微颤着余音,像垂死的叹息。琴身侧面,一道细微却清晰的新裂痕,从琴腰处向上蔓延寸许,如同皮肤上流血的伤口,刺眼无比。
苏星晚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刚才看到破损服装时更甚百倍!乐器,这是演出的灵魂,是流淌的血液!她几乎是扑到钢琴前,指尖颤抖着按下中央c键。沉闷、迟钝,伴随着令人心慌的“沙沙”摩擦杂音,如同患了重病的老人痛苦的呻吟。她又迅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把断了弦的小提琴,冰凉的琴身触手生寒。那道裂痕在她指腹下清晰可辨,她甚至能想象出它崩裂时那令人心碎的脆响。
“立刻联系维修室的张师傅!”顾沉舟的声音斩钉截铁,瞬间打破了排练厅里死寂的恐慌。他拿出手机的手很稳,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但苏星晚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拨号时指尖那微不可察的、生理性的轻颤。他语极快,简明扼要地描述了钢琴和小提琴的惨状。
张师傅来得很快,带着满身浓重的机油味和一个巨大的、看起来能装下半个世界的专业工具箱。他二话不说,立刻围着钢琴仔细检查起来,用强光手电照射内部,手指灵巧地拨动检查击弦机,眉头很快拧成了疙瘩。接着,他又拿起那把断弦的小提琴,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婴儿,对着顶灯反复查看琴头旋钮的损伤、琴桥的歪斜,尤其是那道刺目的新裂痕。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裂痕边缘,出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钢琴是联动装置移位卡顿,几个榔头也歪了,调校起来费工夫,但能弄好,给我点时间。”张师傅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安抚,然而下一刻,话锋陡转,指向那把小提琴,眼神变得异常凝重,“麻烦的是它。这琴……有点年头了,看这做工和包浆,不是凡品。关键是这弦,”他指着琴弦断裂处残留的、在灯光下泛着独特冷硬金属光泽的断头,“这是老派琴师定制的合金弦,里面掺了特殊金属,音色很独特,市面上很难找。我记得……”他皱着眉努力回忆,“市中心‘天籁乐器行’的老王头那里,或许还有一点存货。只是……”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指针已无情地指向晚上七点四十五分,“他们通常八点就打烊锁门了,老王头性子倔,关门就走,雷打不动。”
“特制?存货?”苏星晚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声音紧,“只有他那里可能有?”
“对!”张师傅肯定地点点头,“这种弦,当年产量就极少,只有追求极致音色又不怕麻烦的老琴师会用。老王头那儿,是他师父老陈头的存货,老陈头就是做这个的……现在,怕是绝响了。”他的语气带着对往昔手艺的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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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沉舟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钟面,没有丝毫犹豫。“地址给我!我现在就去!”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般抓起桌上记着地址的纸条,冲出了排练厅大门。苏星晚追到门口,只来得及看到他疾奔的背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一闪而逝,融入外面沉沉的夜色里,像一颗义无反顾投入浓墨的星子。
“星晚姐,我们……钢琴……”小赵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看着那架沉默的庞然大物。
“别慌!”苏星晚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意刺得肺腑生疼,却奇迹般地让她挺直了脊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换来一丝清醒,“相信顾沉舟!我们帮张师傅,先把钢琴稳住!能恢复多少是多少!”她猛地转身,眼神重新变得像淬火的钢,尽管那坚硬之下是汹涌的惊涛骇浪。她利落地挽起袖子,迅给张师傅递工具,扶稳拆卸下来的沉重琴键盖板,在张师傅精准而简短的指令下,小心翼翼地协助他用特制的钳子拨正歪斜的击弦机部件,用软布擦拭琴槌上沾染的灰尘。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额,顺着鬓角流下。每一次榔头敲击琴槌进行微调时出的沉闷回响,都像重锤般敲打在她紧绷欲断的神经上。她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疯狂祈祷:沉舟,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定要赶上啊!
城市的夜已彻底苏醒,霓虹如流淌的熔岩,将出租车的车窗涂抹成光怪陆离、飞变幻的抽象画。顾沉舟紧盯着前方计价器上不断跳动的猩红数字,每一次数字的攀升都像重锤在他心头狠狠擂过。他一遍遍拨打着“天籁乐器行”门头上印着的那个固定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始终是冗长而冰冷的忙音,那单调重复的嘟嘟声,无情地切割着他仅存的希望,如同钝刀割肉。司机在晚高峰的粘稠车流中艰难地腾挪、加塞、急刹,每一次剧烈的刹车带来的前倾,都让他胃部一阵痉挛般的抽搐,掌心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攥着的那几根断裂的琴弦样本,冰冷而滑腻,仿佛成了维系整个舞台生命线的唯一稻草。
“师傅,再快些!求您了!再快些!”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焦虑和急迫,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与他作对,而他只能寄希望于这辆车能够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的喉咙因为过度的喊叫而变得嘶哑,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种变化。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紧紧地盯着前方道路上的每一个可能穿行的缝隙,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时间在他的焦急中一分一秒地流逝,而车子的度却似乎并没有明显的提升。他的心跳越来越快,额头上也开始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当出租车终于在“天籁乐器行”那古色古香的雕花木门前一个急刹停住时,顾沉舟甚至来不及等车完全停稳,甩开车门就冲了出去,零钱也顾不上等找。卷闸门已经拉下了一大半,冰冷的金属反射着街灯的光,里面透出的灯光正在迅熄灭!门缝下的光线急剧收窄!
“等等!请等一下!王师傅!等等!”顾沉舟几乎是扑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手猛地拍在冰冷的金属卷闸门上,出“哐当”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寂静的街角显得格外刺耳,惊起了不远处树上栖息的夜鸟。
卷闸门内传来一阵低低的嘟囔和抱怨,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卷闸门“哗啦”一声,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音,向上卷起一尺多高。一个头花白、穿着深蓝色工装围裙的老者探出头来,脸上带着被打扰的愠怒和不耐烦,眉头紧锁:“吵吵什么!打烊了!天大的事也明天请早!”说着就要把门重新拉下。
“王师傅!求您!等等!”顾沉舟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额角滑下,他甚至来不及抹一把,就将手中那把伤痕累累的旧琴和仅存的一根完好的琴弦,急切地递到那狭窄的门缝前,声音因为急促而有些破碎,“您看看!学校……艺术学院!明天大演出!压轴曲目!就缺这种弦!求您帮帮忙!维修室的张师傅说……说只有您这儿可能有!只有您了!”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
老者——王老板脸上的愠怒在看清顾沉舟焦急的面孔和他手中那把琴时,微微一滞。他的目光落在那把伤痕累累的旧琴深沉的酒红色琴身上,又仔细看了看顾沉舟递过来的那根特殊的琴弦断头和那根仅存的完整琴弦,眼神中的愠怒慢慢褪去,代之以一种深沉的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他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对顾沉舟来说漫长得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了一个世纪。终于,王老板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悠长而复杂,似乎带着对某种遥远过往的追忆和深深的无奈,浑浊的眼睛里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
“唉……你这小子……”他摇摇头,语气软了下来,带着认命般的疲惫,“……进来吧。”他费力地将沉重的卷闸门又往上推高了一些,侧身让开通道。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松香、陈年木料、油漆和灰尘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仿佛打开了尘封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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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铺深处,光线昏暗,只有柜台上一盏老旧的绿色罩台灯散着昏黄的光晕。王老板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走向店铺最深处,那里立着一个几乎顶到天花板、落满灰尘的老式玻璃柜,里面塞满了各种大小不一、贴着泛黄标签的纸盒和木匣。他在柜前费力地踮起脚,布满老人斑的手在一个积满厚厚灰尘、最不起眼的高处角落摸索了很久,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嘟囔着老陈头当年放东西的习惯。终于,他的手触到了一个用深褐色油纸仔细包裹着的小小方盒。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取下,吹去上面覆盖的厚厚积尘,油纸已经变得脆弱。他动作近乎虔诚地、一层层打开那陈旧的油纸包。里面,一个同样古旧的小木盒显露出来。打开盒盖,昏黄的灯光下,三根色泽微暗、却完好无损的琴弦静静躺在柔软的天鹅绒衬垫上,那独特的金属冷光,与顾沉舟带来的那根断弦一模一样!
王老板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那三根琴弦,像触碰易碎的梦境,然后将小木盒郑重地递到顾沉舟手中,眼神复杂,带着一种交付了最后宝藏的释然与不舍:“喏,最后三根了。老陈头当年亲手做的,用的是他自个儿琢磨的方子……绝版喽……”他顿了顿,看着顾沉舟,又看看他怀里的旧琴,声音低沉下去,“省着点用吧,孩子。这琴……好好待它。”他拍了拍顾沉舟的肩,那一下很轻,却仿佛有千钧重,没再说什么,便重新费力地拉下了那扇沉重的卷闸门。一声沉闷的“哐当”巨响,将满室陈旧木香、松香和那些沉睡的乐器之魂,彻底封存在了身后沉沉的夜色里。
当顾沉舟带着那珍贵的、如同救命符般的小木盒,像一阵裹挟着寒夜凛冽气息的风冲回灯火通明却弥漫着焦灼的排练厅时,时间已无情地逼近午夜。张师傅仍在钢琴内部奋战,额头上全是油汗,旁边散落着各种工具和拆卸下来的部件。苏星晚则抱着膝盖蜷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眼下是浓重的青影,脸色苍白得像纸。急促的脚步声如同惊雷,她猛地惊醒,几乎是弹跳起来,心脏狂跳。
“拿到了?”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瞬间爆的、几乎破音的紧张,眼睛死死盯着顾沉舟的手。
“拿到了!”顾沉舟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一种巨石落地的、尘埃落定的力量。他几步冲到张师傅身边,将那个小小的、承载着最后希望的木盒郑重地放进张师傅沾满黑色油污的手中。没有一句多余的言语,眼神交汇便是千言万语。张师傅浑浊的眼睛骤然亮起,迅打开盒子看了一眼,低喝一声:“好!”立刻投入工作。
更换琴弦的过程如同精密的外科手术。张师傅的动作迅捷而精准,带着一种不容打扰的专注。他小心翼翼地取下断裂的旧弦,将新弦穿过旋钮孔,用特制的工具校准张力,手指灵巧地拨动调试音高,用小槌轻敲移动琴码的位置,仔细检查那道裂痕是否因弦的张力而恶化。寂静的排练厅里,只剩下琴弦绷紧时出的细微“嘣嘣”声,以及张师傅偶尔调整琴码位置时轻叩共鸣箱木板的笃笃声。苏星晚和顾沉舟屏住呼吸,站在一旁,目光紧紧追随着张师傅的每一个动作,仿佛那琴弦连接着他们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