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晚站在投影仪刺眼的光束旁,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置于手术台上。那光柱冰冷,将她所有的坚持与心血都暴露在无情的审视之下。她挺直背脊,迎向王莉那审视货物般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平静,每个字都如同冰珠落地,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王主管,音乐的价值,难道只剩下刺激神经、制造瞬间的快感了吗?《逆流之羽》讲述的是普通人的坚持,是暗夜里的相互取暖。它的力量在于情感的共鸣和积累,而不是廉价的感官轰炸。我相信,总有一些听众,愿意慢下来,去感受音乐里更深的脉动。”
“共鸣?积累?”王莉嗤笑一声,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极具压迫性地前倾,鲜艳的唇膏在灯光下像凝固的血,“苏小姐,醒醒吧!这是音乐工业流水线,不是慈善艺术沙龙!公司投入真金白银是要看到回报的,是流量!是变现!是看得见的数字增长!你那些所谓的‘深层脉动’,数据不会说谎,市场不会买单!观众要的是糖,是立刻就能嗨起来的廉价多巴胺!你的坚持?”她的眼神充满鄙夷,如同看着一件过时的旧物,“在现实和数据面前,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四个字,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苏星晚的心脏深处。会议室里其他几位制作人,有的迅移开目光盯着面前的笔记本,有的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一个年轻些的编曲师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嘴唇嗫嚅了一下,却被旁边的同事一个隐晦的眼神制止,终究归于沉默。冰冷的现实感,混合着不被理解的巨大委屈和屈辱,瞬间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砂石堵住,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据理力争,在“数据”和“市场”这两尊冰冷神只的绝对话语权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她精心守护的音乐内核,在这个由效率与利润构筑的空间里,被轻易地、粗暴地判定为“无价值”。
会议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中草草结束。苏星晚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冰冷的刑讯室,背后仿佛还残留着王莉那刀子般的目光和市场部代表脸上公式化的冷漠。
刚回到自己那个角落的工位,手机屏幕骤然亮起。是林宇的信息,带着他一贯看似体贴实则强势的风格。
「星晚,听说项目会不太顺利?别太在意王莉的话,她只懂数据。晚上一起晚餐?我知道一家很棒的米其林餐厅,安静,适合聊聊音乐,也放松一下心情。顺便谈谈,也许我能帮你找到更好的展方向。七点,我来接你。」
文字彬彬有礼,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掌控意味,仿佛精准地算计着她此刻的脆弱和无助,笃定她需要一个看似强大的依靠。那句“更好的展方向”,更是裹着暧昧不明的糖衣炮弹。苏星晚盯着屏幕,只觉得一阵强烈的反胃感翻涌而上。工作的重压尚未喘息,这种以“关心”为名的步步紧逼,更像是一种精心设计的围猎。她指尖冰凉,用力敲下回复:「谢谢林总关心。工作上的困难我会自己解决。晚餐不必了,我晚上有私人安排。」
信息出,她立刻将手机屏幕朝下狠狠扣在桌面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令人不适的无形压力。然而,内心的沉重并未减轻分毫。王莉的否定如同冰冷的铁索缠绕脖颈,林宇的“关怀”则像黏腻的蛛网罩下,双重压力之下,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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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苏星晚陷入了更深的挣扎和孤立。王莉对她的态度近乎无视,新的工作任务被刻意安排得琐碎而边缘化——整理陈年音效库、校对无关紧要的歌词文档、甚至替全组人订加班盒饭。这无声的惩罚,比直接的斥责更令人难堪。她试图修改《逆流之羽》,在王莉要求的“爆点”和自己坚守的情感内核之间,寻找那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平衡点。每一次痛苦的修改,都像是在亲手肢解自己珍视的孩子,结果只是让原本完整的旋律变得更加支离破碎,失去了最初的灵魂和力量。音符在屏幕上扭曲变形,如同她内心的写照。
这天下午,她正对着电脑屏幕上那片混乱的音轨呆,一杯散着浓郁香气的咖啡突然放在了她的桌角。抬头,是坐在斜对面的编曲师李默,一个看起来有些腼腆、总是低着头做事的年轻男人。
“苏老师,”李默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飞快地扫了一眼主管办公室紧闭的门,“别太灰心。其实……早上开会时,你放的那《逆流之羽》,我偷偷用手机录了一小段。”他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带着点做了坏事的心虚,“刚才去洗手间……忍不住又听了一遍。真的……很不一样,很有力量。尤其是那段副歌的切分,还有你人声里的那种……”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顿了顿,眼神真挚,“那种‘活着’的感觉。跟我们平时做的那些罐头音乐,完全不一样。”
苏星晚愣住了,完全没料到会在这片冰原上听到这样的回响。她看着李默眼中那小心翼翼的欣赏和真诚的鼓励,像在极夜荒原里骤然看到一簇微弱的火苗,瞬间的暖意几乎要冲垮她强撑的防线。鼻尖一阵强烈的酸涩涌上,她连忙低下头,掩饰住眼中迅弥漫的湿意,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哽咽:“谢谢……真的谢谢你,李默。”
这份来自同行的、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微弱共鸣,在此刻的冰窟里,显得如此珍贵,如同荒漠甘泉。
“真的,”李默似乎受到了鼓舞,声音稍微大了点,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激动,“我觉得王主管和市场部……太武断了。音乐怎么可能只有一种样子?只是……”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无奈和疲惫,“在这里,有时候坚持自己,代价太大了。”他轻轻拍了拍苏星晚的肩膀,没再多说,快步回到了自己那个同样被显示器包围的格子间。
这短暂的插曲,像投入死水潭的一颗小石子,在苏星晚心中漾开了层层涟漪。她不是孤岛。至少还有人,能听懂她音符里无声的呼喊。这微小的肯定,悄然注入了一丝对抗寒流的力量。
然而,环境的冰封并未因一丝暖意而消融。几天后一个加班到深夜的晚上,苏星晚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疲惫地走到写字楼空旷寂静的地下停车场,刚找到自己那辆略显旧的小车,一束刺眼的、带着强烈侵略性的车灯突然从斜后方亮起,雪亮的光柱如同探照灯般直直地锁定她。
苏星晚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眯着眼逆光看去。一辆线条流畅、如同黑色猎豹般的跑车无声地滑到她身边停下。车窗降下,露出林宇那张带着温和、完美得近乎虚假笑意的脸,在停车场惨白顶灯的映照下,那笑容显得格外刻板。
“星晚,这么晚才下班?辛苦了。”林宇的语气带着熟稔的关切,仿佛两人是多年好友,“上车吧,顺路送你。这个点打车不安全,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更让人不放心。”他的话语体贴入微,眼神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逡巡,如同欣赏一件落入困境、亟待“拯救”的猎物。
“不用了,林总。”苏星晚立刻拒绝,身体瞬间绷紧,手中的车钥匙硌得掌心生疼,“我自己开车了,很方便。”她侧身,试图绕过他那辆散着昂贵气息的车头去开自己的车门。
“哦?这样啊。”林宇似乎并不意外,也并未升起车窗,反而姿态放松地靠在真皮椅背上,手指有节奏地轻敲着方向盘,出轻微的哒哒声,如同某种倒计时。“听说你和王莉在项目上有些分歧?”他微微倾身,目光更加专注地锁定苏星晚,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蛊惑,“她那个人,业务能力是强,就是太死板,只认冷冰冰的数据,不懂变通,更不懂欣赏真正的才华。”他刻意停顿,让话语的分量沉淀,“其实,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你愿意……很多看似困难的事情,都可以变得很简单。我非常欣赏你的才华和坚持,星晚,非常欣赏。”他加重了“非常”二字,“我不希望看到明珠蒙尘,更不希望看到你因为一些不必要的阻碍,而折断了翅膀。星辰能给你的舞台,远比你想象的要广阔,只要你……”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找对方向。”
他的话语像裹着厚厚蜜糖的毒药。表面上是在为她鸣不平,指责王莉,字里行间却充满了赤裸的暗示——他有翻云覆雨的能力,可以改变规则,只要她“愿意”,只要她“找对”他所指的那个方向。那“方向”是什么?不言而喻。他刻意放慢的语,专注到令人脊背凉的眼神,还有那若有若无、带着侵略性的昂贵木质调香水味,都在无声地编织一张名为“关怀”的欲望之网,要将她拖入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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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星晚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寒意从脊椎骨缝里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强迫自己直视林宇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压下翻涌的怒火和恐惧,声音清晰、冷硬,如同冰棱相互撞击:“林总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的方向,从来都很清楚——用音乐说话,靠作品立足。工作上的困难,我会凭自己的能力去克服。不劳您费心。”
她不再给他任何编织陷阱的机会,迅解锁自己的车门,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砰”地关上门,落锁的“咔哒”声在寂静空旷的地库里格外刺耳,如同一道斩钉截铁的界限。
透过后视镜,她清晰地看到林宇脸上那完美的笑容瞬间冻结、碎裂,眼神骤然阴沉下来,如同平静湖面下瞬间翻涌起的、吞噬一切的暗流与漩涡。他没有立刻离开,那辆黑色的跑车依旧蛰伏在惨白的灯光下,像一头被触怒后蓄势待的猛兽,冰冷的车灯如同毒蛇的瞳孔,死死地照射着她的后窗。
苏星晚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指尖的颤抖,猛地拧动钥匙。引擎爆出低沉的轰鸣,瞬间撕裂了停车场的死寂。她用力踩下油门,方向盘猛地向左打死,车轮摩擦地面出刺耳的尖叫,车子几乎是擦着林宇跑车那昂贵的车头,惊险地蹿了出去,飞快地驶离了那个令人窒息、充满危险的牢笼。后视镜里,那两道冰冷怨毒的车灯光芒,如同毒蛇的眼睛,在昏暗中久久地、阴鸷地追随着她逃离的方向。
一路飞驰,窗外的霓虹连成模糊而扭曲的光带。苏星晚紧握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胸腔里像塞满了浸透冰水的沉重棉絮,又冷又闷,压得她几乎窒息。王莉的否定是冰冷的刀锋,公开而直接,伤人却磊落;而林宇的“关怀”,则是粘稠肮脏的沼泽,带着伪善的温存,步步紧逼,意图将她拖入无底深渊。这双重的、性质迥异的夹击,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处泄的愤怒。
回到顾沉舟的公寓,已是万籁俱寂的深夜。客厅只留了一盏壁灯,散着温暖昏黄的光晕。顾沉舟并未休息,坐在沙上,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幽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神情专注。听到开门锁的轻响,他立刻抬起头。
苏星晚甚至来不及换下脚上那双如同刑具的高跟鞋,像一只在暴风雨中挣扎了太久、羽毛凌乱、筋疲力尽终于归巢的鸟,几乎是跌撞着扑进他的怀里。脸颊深深埋进他温暖坚实的胸膛,鼻息间是他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清冽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一路上强撑的堤坝瞬间崩塌,委屈、愤怒、后怕和深深的疲惫化作滚烫的洪流,冲破眼眶,无声地濡湿了他胸前的衣料。她没有嚎啕,只是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压抑的抽泣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脆弱。
顾沉舟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双臂立刻收紧,将她牢牢地、完全地圈在怀中,仿佛要为她隔绝整个世界残留的寒意。他没有追问“怎么了”,只是用宽厚温热的手掌一遍遍,极其轻柔地、带着安抚力量地抚过她单薄颤抖的脊背。下颌紧紧抵着她的顶,无声地传递着磐石般的守护。
过了许久,苏星晚剧烈的颤抖才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断断续续的抽噎。顾沉舟温热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指腹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柔,小心翼翼地拭去她脸上冰凉交错的泪痕。他的动作那么轻,如同对待稀世珍宝,眼神却锐利如锁定猎物的鹰隼,紧紧锁住她通红的、带着未散惊悸的眼眸,声音低沉得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告诉我,谁?”
苏星晚在他沉静而强大、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的注视下,混乱如麻的心绪奇异地平复了一些。她吸了吸堵塞的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将停车场里林宇的拦截、那些包裹着糖衣的暗示话语,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说到林宇最后那阴鸷如同毒蛇般黏在车后的眼神时,她的身体仍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
顾沉舟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仿佛有极地的冰川在无声地燃烧,蓝色的火焰越来越盛,几乎要焚毁一切。当苏星晚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眼底的冰焰已化为实质的暴风雪。他没有暴怒咆哮,只是将怀中的人儿拥得更紧,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彻底驱散她身上沾染的所有寒意和污浊。
“他碰你哪里了?”他的声音贴着苏星晚的耳廓响起,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山崩地裂前的死寂。
苏星晚在他怀里轻轻摇头,声音闷闷的,带着挥之不去的屈辱感:“没有……只是拦着车,说话……眼神……”那些黏腻的注视和充满暗示的言语带来的精神压迫,比直接的肢体接触更让她感到肮脏和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