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从未如此暴烈地展露过它的威严。风不是吹来的,而是从世界的尽头被硬生生撕扯、投掷过来的巨兽,裹挟着足以刺穿耳膜的尖啸。浪也不是水,它们是在深渊中蛰伏了千年的山峦,此刻被无形的巨手拔起,又狠狠砸回沸腾的墨色深渊。每一次撞击都让空气本身为之震颤,出沉闷而绝望的呻吟。苍穹彻底被浓得化不开的铅云吞噬,白日的光明被压缩成海天之间一道模糊、濒死的惨白缝隙。
在这片被自然之力彻底主宰的混沌里,几簇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光点,正艰难地割裂着墨色的巨浪。那是苏星晚与顾沉舟所率领的国际特遣队,正依照那近乎孤注一掷的“破浪”计划,兵分数路,向着风暴中心那座被诅咒般笼罩在迷雾中的岛屿挺进。
顾沉舟脚下的高快艇,此刻渺小得如同一枚被顽童随意抛掷的坚果壳。它不是在航行,而是在狂暴的浪脊与深谷间绝望地攀爬、坠落、再攀爬。冰冷刺骨、饱含盐分的海水不再是液体,而是无数根沉重的鞭子,带着千钧之力,无休止地抽打在艇身和每一个队员紧绷的脊背上。每一次浪峰将快艇高高抛起,短暂的滞空都伴随着令人窒息的失重感,紧接着便是更为凶狠的砸落,艇体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解体。
队员们全身早已湿透,作战服紧贴在皮肤上,沉重的海水与刺骨的寒意不断侵蚀着体温。他们的双手死死抓住艇舷边缘或任何固定的物体,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每一次颠簸都让肌肉出无声的哀鸣。没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和牙齿不受控制打颤的咯咯声,在风浪的嘶吼间隙微弱地传递着。
顾沉舟站在颠簸得最剧烈的艇艏,双脚如同焊在了甲板上。他的目光穿透翻腾的水雾,鹰隼般扫视着前方那片危机四伏的墨色海面。他深知,在这片被风暴彻底搅乱的海域,任何一丝异动都可能预示着灭顶之灾。
突然,他瞳孔猛地一缩。就在前方不足百米处,本该被狂风吹皱、被巨浪彻底搅浑的海面,却诡异地出现了一片相对平静的区域。那平静并非安宁,水面之下,正无声无息地泛起一圈圈细密、急促的涟漪,如同有无数无形的触手在水底搅动。这反常的景象,比任何惊涛骇浪都更令人心悸!
“右满舵!避开那片静水!水里有东西!”顾沉舟的吼声瞬间撕裂了风浪,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
经验最丰富的舵手几乎在命令出的同时,用尽全身力气猛打方向。快艇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艇身猛地向右侧倾斜,几乎要翻覆,险之又险地擦着那片死亡水域的边缘掠过。艇上所有人都被巨大的离心力狠狠甩向一侧。
然而,这片雷区远比预想的更为阴险和致命。就在他们刚刚避开第一片静水区域,还没来得及稳住艇身,另一艘侧面迂回的快艇附近,海面毫无征兆地向上剧烈拱起,形成一个短暂而恐怖的半球形水包!紧接着——
“轰隆!!!”
一声沉闷到足以震碎内脏的巨响从海底炸开!那不是单纯的爆炸,更像是沉睡的海床被猛然撕裂。巨大的冲击波瞬间将海水排开,形成一个短暂而丑陋的真空凹陷,随即又被四周疯狂涌入的海水填满,化作一道夹杂着白色泡沫和破碎金属的浑浊水柱冲天而起!那艘不幸处于爆炸边缘的快艇,如同被无形的巨人之手狠狠拍中,脆弱得如同一片枯叶,瞬间被掀离水面,在空中翻转了半圈,然后重重地砸回沸腾的海浪之中,溅起更高的、绝望的水花。几个模糊的人影在翻腾的浪花和白沫中一闪而没。
“稳住!所有人稳住!”顾沉舟的声音通过喉部通讯器,带着金属的摩擦感刺入每一个队员的耳膜,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悸,“保持三角队形!利用浪涌!浪谷是天然的掩体!跟着浪的节奏走!”
幸存的快艇在他的嘶吼中艰难地重新集结。舵手们将所有的驾驶技巧和本能挥到了极致,他们不再仅仅是与风浪对抗,而是尝试着驾驭它。快艇不再盲目地冲撞巨浪,而是像冲浪者一样,在浪峰即将压下的瞬间奋力加冲上浪脊,短暂地脱离致命的拍击;在落入浪谷的刹那,又利用深谷两侧高耸的水墙作为暂时的屏障。每一次惊险的攀爬与俯冲,都伴随着艇体金属扭曲的呻吟和队员们心脏几乎跳出胸腔的搏动。
就在他们刚刚适应了这“与浪共舞”的生死节奏,以为暂时避开了水下幽灵的威胁时,新的杀机已然降临。
数道异常迅疾、笔直的白线,如同深海巨兽射出的骨刺,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的汹涌波涛中钻出!它们撕裂翻滚的海水,留下清晰、冰冷、充满死亡气息的白色航迹,目标直指快艇编队的核心!
“左舷!左舷有东西高接近!”观察员的尖叫带着破音。
“是鱼雷!规避!释放声波干扰!”海上指挥官的声音同样嘶哑,但指令清晰如刀。
快艇尾部猛地喷出几枚不起眼的圆柱体,它们入水后并未爆炸,而是在深水中急旋转,出人耳无法捕捉、却足以搅乱精密追踪系统的强大声波噪音。海面下,那几道致命的白色轨迹在接近干扰源时,明显地出现了混乱的摆动,如同被蒙住了眼睛的毒蛇,偏离了原本锁定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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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过去!全!就是现在!”指挥官抓住这用巨大代价换来的、稍纵即逝的混乱期,出了决死的冲锋令。
引擎出越极限的悲鸣,所有快艇将动力输出推到极致,艇艏近乎垂直地劈开迎面压来的巨浪,义无反顾地冲向那片刚刚被爆炸和鱼雷搅得更加混乱、却也暂时失去致命陷阱的海域。冰冷的海水如同重锤,持续不断地砸在队员们的脸上、身上,视野一片模糊,耳中只剩下引擎的咆哮和风浪的怒吼,混合成一种末日般的交响。
当最后一艘快艇猛地撞开一道横亘在前方的、小山般的浪墙,前方那片海域的喧嚣似乎陡然减弱了一丝。海水的颜色也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从纯粹的墨黑,过渡到一种更深沉、更凝滞的墨蓝。水面上那些致命的涟漪消失了,只剩下风暴自身制造的、狂暴却“干净”的巨浪。
“报告指挥舰!海上分队……已突破第一道封锁区!”指挥官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通讯频道中响起。快艇在巨浪中起伏,队员们短暂地松开紧握的拳头,抹去脸上的海水,相互交换着庆幸与凝重的眼神。前方的岛屿轮廓,在翻涌的雨幕和浪涛中,似乎更近了些,也更狰狞了些。
厚重的云层之上,并非预想中的宁静。相反,这里是风暴力量最为原始、最为狂暴的展示场。三架涂着低可视度迷彩的运输机,如同闯入巨神搏斗擂台的渺小飞虫,在无边无际的铅灰色混沌中剧烈地颠簸、震颤。机舱内,所有没有固定住的物品早已在第一次剧烈摇晃时就飞离了原位,在舱壁和舱顶间来回撞击,出令人烦躁的噼啪声。灯光忽明忽灭,每一次熄灭都让机舱陷入令人心慌的短暂黑暗。
苏星晚紧紧抓住面前的固定扶手,指节同样因用力而白。她透过狭小的舷窗向外望去,只有无边无际翻滚的、如同沾满污垢的棉絮般的云团,偶尔被狂暴的气流撕开一道缝隙,露出的也不是天空,而是下方那片更加令人绝望的、墨汁般的沸腾海洋。通讯耳机里,除了电流持续不断的嘶嘶噪音,就是各机飞行员间断断续续、被严重干扰的简短呼号确认。
突然,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抖动席卷了整个机舱,伴随着一阵尖锐、高频的嗡鸣,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同时刺入耳膜!机舱内所有仪表的指针,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同时攫住,疯狂地左右乱摆,出濒死的嗡鸣!屏幕上的导航地图瞬间扭曲、碎裂,最后彻底变成一片刺眼的雪花!通讯频道里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种令人头皮麻的、单调而强大的电磁噪音!
“该死!是强电磁脉冲!”苏星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这不是普通的风暴干扰,这是精确的、致命的电子扼杀!神秘组织激活了岛上强大的电磁干扰源,目标就是让这些闯入者彻底变成聋子和瞎子!
“所有单位注意!”空中指挥官的声音强行穿透了令人烦躁的电流噪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导航、通讯全频段阻塞!我们成了风暴里的风筝!重复,现在开始纯目视飞行!保持密集编队!盯紧长机!把你们在模拟舱里练过一千次的本事都拿出来!我们飞出去!”
命令下达,机舱内反而陷入一种奇异的、高度紧张的寂静。飞行员们深吸一口气,用力眨了眨被汗水或凝结水汽模糊的眼睛,努力透过布满雨痕和水珠、不断剧烈抖动的风挡玻璃,死死锁定前方那架在狂暴气流中若隐若现的长机尾灯。那点微弱的光芒,成了这片死亡空域中唯一的航标。他们不再依赖任何电子设备,双手紧握操纵杆,双脚死死抵住方向舵踏板,全身的神经和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凭借最原始的本能和无数次生死训练刻入骨髓的肌肉记忆,竭力对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要将飞机撕碎的乱流。
编队艰难地在厚重的云墙中穿行,如同盲人在刀锋上行走。飞机时而像一片落叶被猛地抛上云端,时而又像一块石头急坠向深渊。每一次剧烈的升降都让机舱里的人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稳住…稳住…跟着我…”长机飞行员不断地通过内部通讯喃喃自语,既是提醒队友,也是在给自己打气。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前方一块看起来相对薄弱的云隙,试图带领编队从中穿过,稍稍摆脱这令人窒息的包围。
就在编队刚刚调整好姿态,准备穿越那片云隙的刹那,异变陡生!
下方浓密的、如同黑色巨毯般的云层深处,毫无征兆地爆开了一连串橘红色的巨大火球!它们并非精确瞄准,而是在电磁干扰和风暴的双重掩护下,敌人启动了岛上部署的、最原始也最疯狂的区域防空火力——大口径高射炮弹幕!这些致命的火球在云层中炸开,瞬间将周围的云雾染成诡异的暗红色,冲击波裹挟着滚烫的金属碎片,如同死神的镰刀,向着上方盲飞的机群无差别地横扫过来!
“规避!右转!俯冲!”指挥官凄厉的嘶吼在仅剩的内部频道里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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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行员们的反应快到了极致。三架运输机猛地向不同方向翻滚、俯冲,做出极限的规避动作。机舱内瞬间天旋地转,巨大的过载将所有人死死压在座椅上,血液涌向头部,视野边缘开始黑。苏星晚咬紧牙关,抵抗着强烈的眩晕感,目光死死钉在侧面的舷窗上。
一架位于编队边缘的运输机,在完成一个惊险的急转弯时,机翼下方猛地爆开一团刺目的火光!紧接着,刺耳的金铁撕裂声穿透了机舱的轰鸣!那架庞大的运输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整个机身猛地一颤,右侧机翼从根部开始扭曲、断裂!断裂的机翼打着旋,瞬间被狂暴的气流卷走,消失在下方的云海之中。失去平衡的机身,拖着一条浓得化不开的、如同恶魔尾巴般的滚滚黑烟,剧烈地旋转着,无可挽回地向着下方那片沸腾的墨色地狱直直栽落下去!
“猎鹰三号!!!”苏星晚的喉咙里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眼睁睁看着通讯屏幕上代表那架飞机的信号光点剧烈闪烁了一下,然后彻底熄灭,归于一片冰冷的黑暗。那里面,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是鲜活的生命!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然而,时间不会为悲伤停留。敌人炮火的轰鸣并未停止,更多的火球在四周的云层中炸开,编织着死亡的罗网。
“苏指挥!猎鹰三号…”通讯里传来一个年轻飞行员带着哭腔的声音。
“闭嘴!”苏星晚猛地打断,她的声音因极度的情绪而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力量,如同淬火的寒冰,瞬间冻结了通讯频道里蔓延的恐慌,“现在不是哀悼的时候!猎鹰三号的牺牲为我们争取了半秒!他们的眼睛还在天上看着我们!利用云层!贴着云底飞!降低高度!目标不变,全前进!把他们的血债,刻在那座岛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带着血与火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