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一个大一点的火柴人,牵着一个小一点的火柴人,正在向日葵的花田里玩耍。
“我和哥哥。”
他指着火柴人,用气音说,说完就捂着嘴巴,生怕被妈妈听到。
那片向日葵的花田简约、却耀眼,好像在闪闪发着光。
姜舟迎着阳光,软软的发丝被镀上了一层金边,星星点点的光斑落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像是从天上来到凡间的小天使。
骤然间,一股极为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尖,宛如一滴水砸在了干涸土壤上那般,心脏里有一片很小很小的地方、轻轻颤了颤。
沈清喉咙涩然,下意识抗拒着。
真是够了。
条件反射地拂开那幅不明所以的画,沈清被灼伤了一样不敢去看他。
他大约知道高个子……沈清到现在都没记住他的名字,总之,他大约知道那个人为什么仓皇离开了。
看到姜舟才知道,他们这些陷在污泥里的孩子,都是不能被称作孩子的。因为他们不天真、不烂漫,身上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美好的品质,像是随处可见的害虫,一只就能毁掉一大片花田。
有害虫的花还会散发着香味吗?
不可能的。
他沉默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迟钝的姜舟终于察觉到他对自己的抗拒,他看了看被拂在地上的画,又看了看无动于衷绷着脸的沈清,抿起了嘴巴。
小天使眼眶红红的,双肩也抖了抖,似乎下一秒就能哭出声来。
可他没有哭,他只是爬下了座位,捡起了那张画。
白白的纸沾上了灰尘,姜舟一边抹着眼睛,一边笨拙地用橡皮去擦。
……
中午下课,安老师带着姜舟去吃饭了,其他人也成群结伴的往食堂走,讨论今天的伙食。
沈清一个人坐在教室,他身体僵硬,脑海内仿佛有天人交战,又仿佛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想。
良久,他才从姜舟的抽屉掏出那张沾了灰的白纸,伸手摸了摸上面笑着的小人。
-
他好像对他的小同桌太冷漠了。
平心而论,在忽视和殴打中长大的沈清憎恨着世界上所有丑陋和肮脏的人……但姜舟,他不同。
他只是个连自己名字都说不清楚的小宝宝而已。
经常生病,连门都不怎么出的小宝宝,只是想交到朋友。
沈清忽然有些后悔。
但也只是‘有些’。
他本性如此,过往的经历让他学会了遇到困难闷头往前走,后悔这种情绪是没有任何意义和作用的,只会成为他不必要的累赘。
午休时间,安老师要待在办公室备课,所以将昏昏欲睡的姜舟送到了小孩子们的宿舍。
院长专门为体验生姜舟准备了单独一张小床,他枕着软软的枕头,打算睡觉,旁边却忽的传来了喧闹的声音。
一个棕发的男孩趁沈清不在,往他被褥上泼了脏水,并且态度恶劣地叫大家一起来看。
“洋鬼子!小杂种!”
“他上次打我,到现在还是痛的!”他痛恨地骂着:“沈清不是已经被领养走了吗?害我白高兴一场,怎么才过了一个星期又被弃养了?”
其他床铺的小孩附和着:
“我猜他肯定悄悄偷东西了,大家都说筒子楼出身的人手脚都不干净。”
“天呐,我上次丢了钱,该不会就是他偷的吧。”
“谁知道呢,不如搜搜看。”
对视一眼,小孩子从自己的床铺上爬了起来,胡乱翻着沈清的东西,甚至将仅剩的干燥的地方也撒上了水。
姜舟呆呆看着,彻底睡不着了。
反应过来后,他忙跑了过去,捏着拳头想要阻拦:“被子沾了水,他会没办法睡觉的!”
棕发男孩拦住了他:“小兜兜,你不要同情他!他是个很坏的人!”
他大声对姜舟说:“你知道沈清父亲为什么是黑户吗?因为他杀过人!沈清是杀人犯的儿子!如果不尽早将他赶出去,他之后也会杀了我们的!”
姜舟听不懂什么叫黑户,什么叫杀人犯,这个年纪的小孩儿甚至不理解死的含义。
他只知道,在教室时还热情和蔼的同学,忽然变了一副面孔,正在做着非常过分的事情。
他急得直哭,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不要泼了,呜……妈妈。”
听到他在叫安老师,棕发男孩的表情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