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爵九华的步摇,直垂道香墨的下颌,漱漱波动。香墨的眸光流转,明明是调情时浅浅一笑的眼波,独有一段风情妩媚。可丹叶分明看见深处深浓的怨毒,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香墨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攥得太用力,青筋根根突出。偏甜美笑意半天不变,似是凝固了。
丹叶心里的寒意渐渐泛上来,不敢再看。
“自然不是给万岁的。”香墨声音十分款软,好似刚刚的荔枝蜜酿,又粘又腻,甜的让人要沉下去了:“我瞧着青王也二十有六了,搁在平常人家儿子都一箩筐了。可是青王至今无肆,王府没有一个正妃,终究也不妥帖。”
言语时,眼波扫过仍跪于地的丹叶,恍惚间,似有悲哀轻绕,旋即,敛去了。
封荣闻言抬起头,手托起香墨的下颌,锐利的眼神逼得香墨微微颤了颤,唇边却是笑意:“这可不好说,舅舅前几日似乎提过要把表妹许给青王。”
“表妹?李芙?”
心头就像被火烫了一下,心思几转,香墨反反复复地掂量着封荣的话。强笑道:“从宫里赶出来的,到底也是嫁过人的,配的起青王?”
“配不起,配不起。不过不是李芙,是李氏本家远方的一个表妹。”封荣极长的睫毛忽而一闪,眼睛里已没了锐利,立时变得清澄如婴儿,定定看着香墨发亮:“过几日我就下旨,给你佟家的丫头赐婚!”
自始自终,封荣再没有望过丹叶一眼,那桃花秋水的眸子一直只有香墨,仿佛最自然不过的神态,仿佛此时根本就没有存在着丹叶。
博山炉内香烟袅袅,下面想是上了回回舞,弦乐一声急似一声。
荔枝蜜娘浓郁的甜香从封荣近偌咫尺的细碎呼吸,一点一点如毒蛛吐丝,盘绕在香墨呼吸间,浓冽的将她整个人紧紧黏缠,片刻就已密密的一身汗,却脱身不得。
陡地,德保尖细的声音从绿琉璃的屏风后传来:“万岁爷,昌王爷唤您呢,说您再不下去,就闯上来了。”
封荣转头淡淡说:“知道了,朕这就下去。”
直到封荣走了,那荔枝的香气仍旧盈满衣袖襟怀,甜腻似永远融化不开。
合
画舫在的夜里恍如熊熊着桧木松明的巨大火盆,只是没有燃烧的热度,人与灯火的影在软纱样的玉湖上穿梭纺织成,一卷画刚织就便又破碎,仿佛一场苦短的人生。
室内静寂如死。夜风送来歌舞声乐似都是极遥远的了。香墨只是出神的看着粼粼的湖水,麦色如金的脸庞,掩不住脸色上的倦意,透出一丝暗青。
又过了片刻,丹叶见香墨仍在愣愣出神,起身端了醒酒的酽茶,轻声道:“姑母,喝茶。”
香墨这才回神,挑张凳子坐了,呼吸间荔枝蜜酿馥郁的渗入全身的所有肌骨。她的一只手仍旧紧紧攥着,攥得太紧,手上青筋毕露。此时,方渐渐松缓。
香墨应了一声,丹叶端了茶向前递,不想香墨伸出的手却错过了,茶盏一倾,溅了小半碗出来。
香墨本就不痛快,看着丹叶脸色一沉。
玉兰花垂帘上半遮一层细密流苏,犹似花丛沙沙作响,暗影散乱筛在丹叶面不停地在波动,她紧咬嘴唇,明艳的胭脂早没了颜色。
香墨手托着腮,一双眼里露出的戾气层层压下,漠然含笑。万寿灯笼锦袖牙溜溜滑下,虾须一般细若丝的金镯子,数个叠在腕子上,更衬得肤若蜜酿。她道:“怎么?不称心?”
丹叶垂眸,三九寒冰样的眼眸,用了鸦翼的睫毛遮了,似乎波澜不惊:“丹叶只是怕回去父亲会怪罪。”
香墨不是不知道丹叶的心思,只是心痛的已经麻木,麻木到了骨子里。
“人家说赌博压两方,反而没有赢的机会。可人生则不是博弈。”
博山炉袅袅青烟在眼旁,蒙上琉璃宫灯浓艳的金,抹出靡紫,搅成一团。
香墨依旧含笑:“也许你也是个有福的。”
芸芸众生,苦海无涯,回头,有岸,却不能上。
佛渡不得无缘人。
丹叶下到画舫一层,等着内侍备好小船送她上岸。
觥筹交错揉了波光,恰似醉蒙的帘幕笼罩下来,精巧的湖上楼阁黄金一样的倒影,便失去了轮廓。
玉湖绿沉沉的夜风扑面而来,好像微有寒意的秋日。
丹叶一个人在船舷边,静静的等着,曳地的薄纱衣,月白的衣袂在翻飞,不住纠缠在朱栏上。
此时此刻,她不像人,只像是一个物件,包裹精美的呈放此处,悄无声息地等待着别人的取舍。
风飒飒穿过耳边,湖水澄净,如同婴儿的眼,似能洗清一切的脏污罪孽,丹叶不禁微微面露笑容,倾身向前。
恍惚里有人扯住她的衣袖,扬声道:“当心!”
转头时,月白绡纱的袖迤逦绕在男子橘罗销金的袖袍间,袖上翠锦宝相花镶边。他虽未拿着扇子,腰间却系着扇袋,极好的西番莲片金缎,莲花上绣着一只青蛙,绣功精细灵活,跳脱的仿佛蛙声就在耳边一般。丹叶只觉得是橘绿金的艳丽,满满几乎溢出,让她黯然失色。
男子笑起来牙齿倒是像贝壳一样耀眼,一旁随侍宫婢们的脸不知何时齐齐跪了一地,面颊却比胭脂晕了还要红。
他灼灼盯着丹叶,丹叶的面颊不红反白,那是一种近乎于半剔透的淡瓷之色,少了一些鲜活。
也不知他在这站了多久,若是看了去,又看到了多少。
丹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多谢昌王爷。可您看随侍这么多人,我怎么也不会傻到跳湖,是吗?”
丹叶不动声色的去抽回衣袖,却不想越是使力,陈启攥的越紧。
忽尔风过,柔柔的一阵带飞了衣袖,丹叶的甲因抚琴修剪得极为秀巧,别出心裁的贴了金凤花,花叶小如豆,花分四瓣,层层如润在甲下肌肤里一般。
落在陈启眼中,别样旖旎。他这才扬眉开口,隐隐带着笑音道:“倒是好样貌。你是谁家的?”
“佟家的。”丹叶反倒不去扯了,另一只手重新簪好了鬓边歪斜欲坠的翡翠花,声音冰落水中,即清又冷:“原本是要献给万岁,如今赏给了青王。”
陈启目光微微一凛,,不禁就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