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抬头看向他,眸光清冷,“我记得往年这上好的碧螺春也要二两银子一两,怎么还便宜了?”
她的语调淡淡,却无端让人觉得压抑,那人冒了一头冷汗,呐呐不能语。
厅中一时静了下来,不过片刻,另一人站出来,觑那人一眼,愤怒又恭敬地对女子拱手道:“小姐,不敢相瞒,这茶叶分明被他买成五两银子一两,而外面的行情,则是四两银子。”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面面相觑。
女子叹息一声,起身走到那人面前,面上似有不忍,“于叔,你为许家劳苦多年,尽心尽责,我们皆看在眼里,此番我将前往长安,原本想将家中事务托付于你,为何你偏偏如此糊涂。”
刚才站出来之人又说:“小姐明察,这老货平日没少贪钱,且以亲人威胁我等替他隐瞒,不可轻饶了他,应当将他扭送官府。”
被称为于叔的老人冷汗涔涔,他起先说这番话自是想邀功,却没想到被人捅出来贪墨之事,当即跪倒在地,哀求道:“小姐,是老仆糊涂,一时贪心,才做出此等恶事,这些钱老仆皆不敢用,都藏在房中,老仆愿全数退还,求小姐网开一面,莫要将老仆送到官府。”
女子使了个眼色,婢女主动将于叔扶了起来。
女子就站在他面前,于叔却两股战战不敢看她,只听她幽然说道:“于叔放心,这么多年,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县令擅用酷刑,你年纪也不小了,将你送进去,却是要你的命。许家不会这么对一个有功劳的老人如此冷酷,不过不罚你亦不能平众怒,不若如此,城外别庄有几分良田,近来管家离世,于叔你便去别庄耕作,怡然自得,不也美哉。”
于叔一听,顿时面如土色,城外别庄荒废多年,仅两三个奴婢勉强维持,而良田也不良,他这富贵日子是到头了。
但他也不敢不满,诚如女子所说,若真去了官府,他这条老命多半是没了,他连忙千恩万谢,颤颤巍巍地出了厅门。
女子又转头看向另一人,此人年约三十,方正脸,粗眉朗目,穿一身短打,看起来十分干练。
此人原在于叔手底下做事,因不满于叔与其交恶,屡遭打压,他做事得力众人皆知,按理说该由他接手于叔的事务,但女子沉吟片刻,突然问他:“许砾你父亲近来身体可好?”
许砾扳倒了于叔,正颇为自得,不期然有此一问,疑惑着答道:“多谢小姐关心,父亲近来身体康健了不少。”
女子轻笑,盈盈双目温柔地看着他,“既如此,还要劳烦老爷子出山,多为府上操劳。”
被那美眸一瞧,许砾顿觉气血上涌,脸红心跳,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下来,甚至感动道:“我们定不会负小姐的嘱托。”
女子满意颔首,又坐回了几案之后,对每一个人一一吩咐过,随即遣散众人,自案上书堆中抽出一张书信来,看了一遍,扶额蹙眉。
婢女为她揉着肩,视线扫过信纸,低眉问道:“小姐还在犹豫吗?”
女子轻轻摇头,“皇命不可违,这长安我是一定要去的,拖了七年了,再拖下去恐怕……”
正说着,忽有一人走了进来,同样是个年逾双十的女子,面容明丽,行走似风,颇为随意,此人作妇人打扮,疾步来到女子面前,高声道:“妹妹,我这边收拾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女子起身相迎,笑道:“嫂子莫急,我刚将家中事务安排妥当,待行李收拾好,我们便即刻启程。”
这时,少妇也看见了女子手中的信纸,好奇地辨认片刻,惊异道:“这不是我阿翁的字迹吗,是阿翁寄来的信?可曾提到你兄长?”
女子将信纸交到她的手中,“嫂子请看。”
少妇看了半晌,羞窘地又放了回去,“我这大字不识几个,实在看不太懂。”
女子略有些惊讶,“前些日子兄长不是教了一些……”
少妇难为情道:“那时候是学了一些,你兄长一走,我也就没心思学了,如今新的没学会,旧的也忘了不少。我正发愁呢,等慧儿启蒙之时,我这为娘的却什么也不能教她,真是不该,可眼下又要奔波,也没有办法请个先生。”
女子想了想道:“嫂子若不嫌弃,我可以在路上教你。”
“不嫌弃,当然不嫌弃。”少妇连连摇头,脸上漾起笑容,激动地拉起她的手,“哎呀妹妹你不知道,我以前就最佩服你了,又聪明又漂亮,有你来教我,再好不过了。”
面对如此直白而热烈的赞美,女子也不禁脸红,玉容粉颊艳光殊绝,少妇看得呆了,不由叹道:“我实在说不来什么文绉绉的话,但妹妹你简直美得跟天仙似的,我看就是那太子也配不上你,何况还只是个侧妃。”
女子闻言脸色一黯,心中亦是一痛,她不是别人,正是许妙愉。
七年前,许夫人以守孝的名义带她回了宣州,四年前,当她出了孝期,吴王又四处征战,无人催促她回长安完婚,由此一拖再拖,至三年前,许夫人又病逝,于是又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