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
卫衡的声音,如这数九寒冬一般,冷得让人心惊。锦州,承载了太多关于他的悲伤回忆,他不想触碰。。。卫衡的余光瞥过身后的马车。
车帘忽被掀起,风雪中探出一双白玉般的手。姜采盈裹在雪色狐裘里,整个人几乎要融进漫天飞雪中。
“卫衡,”她的声音很轻,“我们。。。去你的家乡看看吧。”
有一瞬,他喉间发紧:“为何?”
姜采盈向前倾身,狐裘滑落几分,露出被冻得通红的脸颊,“我想亲眼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自卫衡父母去世后,他再没回过锦州。这儿,成了卫衡心上的一道疤。
一阵寒风卷着雪粒扑来,她不禁瑟缩了一下,“再说,离陵都还有半月路程,这风雪太大,我都不知道我这身子还能不能撑住。。。”
望着她发白的唇色,卫衡握缰的手青筋突起。往事像柄钝刀,十几年了仍在心里来回磨着。
终于,他喉咙动了动。
卫衡的声音哑在风雪里,缓缓道:“好。”
。。。。。。
锦州城。
腊月小年,长街上的青石板上积了层新雪。
沿街店铺门楣早已贴上桃符,鼓乐喧天。糖霜与炮竹的甜腥气在冷冽空气中浮沉。
随着玄甲军旗自远而近猎猎作响,城楼内忽然鼓乐齐鸣。夹道欢迎的百姓们抛洒着五彩纸屑,欢呼声此起彼伏。
官员皆紫袍玉带列于雪中,神色庄严肃穆,于主街的钟雪亭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礼毕,锦州州牧郭忧上前一步,袍袖轻振,躬身作揖道:“大司马与公主殿下远道而来,实乃锦州之幸。下官已在寒舍略备薄酒,还望赏光。”
郭忧,是郭钦的堂兄。
卫衡向郭忧点了点头,以示尊敬。
周子龙见状,亦趋前拱手:“表兄离乡多年,小弟斗胆做了主张。”
话刚出口,卫衡便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吓得周子龙再不敢随意沾亲僭越喊他“表兄。”
周子龙咳了咳,掩饰眼中的尴尬,继而说道:“将军,您久未归家。从前卫府的老宅我已经命人替您按照旧时模样修一新,连院中那株老梅都特意从邻县移了同种的来。伺候的人里,王嬷嬷、李管家这些老人都在。。。”
他说着抬眼看了看卫衡神色,带着和气讨好的笑意,“午膳后,若将军与公主殿下得闲,可随时回府看看。”
闻言,卫衡的眸子动了动,眼神中的坚冰似融化了些。他虽知道,周子龙只为苏氏荣光而来,可做到这个份上。。。
姜采盈来了兴致,也看出了卫衡眼中的近乡情更怯的激动,“周大人,我们现在就想回去看看。”
“好好好。”周子龙喜出望外,忙命人带路。
马车走过喧闹的街市,卫衡全城闭养神着,连呼吸也放缓。
不知何时,他们到了。
卫府廊下新悬的绛纱灯映着积雪,朱漆斑驳的大门前,那熟悉的门环上仍刻着卫氏家徽,只是铜锈已爬满了边缘。
他抬手欲推,却在触及门板的瞬间僵住了。
“吱呀”一声,门从内里打开。满头银丝的王嬷嬷提着灯笼愣在当场,灯影在她皱纹间剧烈摇晃,“少、少爷?”
她手中灯笼"啪"地落地,火星溅在青砖上,“老奴不是在做梦。。。”
王嬷嬷的目光又落在姜采盈身上,“这位。。。这位想必就是夫人吧。。。公主殿下。。。”
“老身参见公主殿下!”她惶恐着要跪下去行礼,却被姜采盈一把扶起。
卫衡喉结滚动,突然瞥见影壁后探出半个灰白脑袋,李管家攥着算盘躲在后面,算珠哗啦啦抖得乱响。
“李叔。”卫衡下意识唤出这个旧称,声音哑得自己都一惊。
老管家浑身剧震,算盘“咣当”砸在脚背上也浑然不觉,他颤巍巍伸出枯枝般的手,又收回去,在衣摆上反复擦着掌心,“少爷的手。。。该是执帅印的,老奴、老奴。。。”
卫衡心头一热,这才惊觉王嬷嬷的发髻已全白,李管家的背也佝偻得不成样子。。。
还不待他出口,李管事高声呼喊着,“少爷带着夫人回来了!”
一瞬间,府中众奴仆蜂拥而出,对着他们欢喜跪迎,侍女手捧铜盆跪奉柏枝水,为二人“洗尘”。
王嬷嬷手持艾草束,颤抖着为二人拂去衣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埃,嘴里念叨的祝词早已哽咽得不成调:“去晦。。。纳吉。。。少爷终于。。。回家了。。。”
姜采盈的眼眶倏地红了。
她望着卫衡紧绷的侧脸,忽然明白这座宅院里,一定藏着他最明亮的年少时光。
穿过喧闹的人群,卫衡的脚步在梅树下顿住。
那株新移的老梅姿态依旧,虬枝斜倚东墙,恍若时光从未流逝。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母亲倚在梅树下煮茶,父亲执卷吟诗,青铜风铃在廊下叮咚作响,惊落一树梅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