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幽目光机械地移向他,忽而绽开笑,乖乖道:“好。”
自从生病以后,她很少有这样乖顺的时候,果然,下一瞬,她接着说道:“我们去城外跑马吧,叫上阿耶与阿兄一道。”
裴焉心中宛如刀割。她因房氏之祸而得了癔症,不论他请来多少名家药师,都道是束手无策,更甚者告诉他药石无医,只待死期。
他而今唯有顺着她。
“好,明日吧?今儿太晚了,阿耶、阿兄都忙于公务,现下就咱们两个去跑马,可好?”
这样有商有量的问话,她偶尔答应,偶尔不答应。
裴焉心吊在那儿,见她歪头嫣然笑着应下,这才松了口气。
把人弄起来,亲手为她描眉梳妆,又为她戴上帷帽,这才带她前往京郊。
房幽左右张望,有些不大确定:“这好像不是马场呀?”
裴焉攥着手,道:“马场人太多了,怕吵得你心烦,我特意又为幽幽做了一间,可喜欢?”
她如今癔症颇为严重,但凡人多,便容易陷入癫狂,满大街地找父兄,裴焉为防再伤她形神,不得已而为之。
然而这一趟出门还是没能顺利,她一个劲儿地甩马鞭,冲出庄子的围栏,在官道上肆意地横冲直撞。
这一撞,惊了严氏的马车,那游历天下的严家幼女被甩下马车,形容狼狈。
裴焉顾不得道歉,忍着马儿的冲撞,飞身将房幽硬生生拽了下来。
他伤了手臂,鲜血直流,然而怀中女人仍在一个劲儿地哭闹,吵得周遭人心烦不已。
裴焉朝他们颔首致歉,温言软语地劝她:“幽幽,不闹了,咱们这便回房府,去见阿耶和阿兄。”
房幽停下动作,眼睛亮亮地盯着他:“马上就去?”
裴焉点头,她便扬起笑,乖乖地将脸贴在他胸膛,闭眼作假寐状。
裴焉听她呼吸渐渐平稳,正要带人离去,严致欣走过来,语气颇有些怒:“燕王殿下,撞了我,你这就走了?”
初时在北地,他很是被这姑娘纠缠了一番,眼下他有妻子,更是避之不及。
他道:“严娘子见谅,本王得带王妃回家了。”
严致欣为了他立誓终身不嫁,近来是听闻燕王妃疯魔,这才启程回京。
她道:“这样的王妃,丢了皇室脸面,且听闻她早被太后娘娘赐了绝子药,殿下何必执着于她?”
裴焉脸色稍变,低喝一声:“住嘴。”
“王妃如何,轮不到你插嘴。”他冷冷看着她,“你一云英未嫁的姑娘家,莫要管旁人的闲事。”
他本就不喜她,从前听闻这人为了他不嫁人,也只觉得诧然。在北地时,他把她当朝臣家的娇小姐,只当她是一时兴趣罢了。
严致欣脸色一白:“你要守着她?你这时守得住,过一段时日呢?”
两人都清楚,大庆将乱,街道上人影寥寥,许多百姓都已南下逃乱,似裴焉这样,这时候还留守上京的,可不多见。
裴焉面露不耐:“与你何干。”
话毕,他不再管她,抱着怀中人上了已被驾来的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地启程,裴焉低头,想看她睡得好不好,却倏地看见她睁眼流泪。
他有些慌乱:“幽幽,你听见了?”
房幽声音里带了委屈:“殿下,我被赐了绝子药,你会不会不要我?”
裴焉一愣,随即在心中苦笑。
自从得了癔症,她的记忆便时常颠三倒四,记起这个便忘了那个,混乱是常有的事。
当时卢太后宣她进宫,诓她卢氏有医师能救房渊,只需她自愿喝下汤药,她病急乱投医,竟真的二话不说喝下了。
后来他杀入宫中,亲自剁了那老妇的一双手,虽报了仇,却让她因惊吓与愧疚忘却了此事。
如今她再从旁人口中得知,却没有半分歇斯底里,可见她记忆又是胡乱拼凑了一堆。
裴焉垂下眸,计量一番,道:“我不会不要你,但是幽幽,过几日我们要搬家,搬去南边,你乖乖听我的,不要闹,好不好?”
房幽点头,握着他的手:“阿耶和阿兄在南方等我们么?”
裴焉道是:“他们早先便去了,你身子不好,这才留到现在。”
房幽抿唇笑笑:“那我们要和他们住隔壁。”
裴焉无有不应。
然而到了南下那日,却还是出了岔子。
她不知怎的记起了全部,且将房氏覆灭的祸端全安在了他的头上——
“我恨你!你眼睁睁看着阿兄与阿耶去死,却不救他们,你跟皇上是一伙的,你们裴家人都恶心!”
“难怪你没有孩子,难怪先帝厌你至深,知你出生只回信一个‘焉’字,你活该!”
“我要与你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