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草木清香。白曦带着辞九,踏着沾有晨露的青石板路,来到了位于岛上一处开阔平地的习武台。
这片区域由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方形石台组成,是岛上专供江湖人士切磋较技的场所。每一座石台都异常坚固,地面铺砌的并非普通石板,而是一种色泽深青、质地极其细密坚韧的特殊石材。据说这种石材能承受极强的内力冲击和兵刃劈砍,寻常打斗很难在上面留下明显的痕迹。因此,即使是清晨时分,也能看到叁叁两两的身影在相邻的石台上或独自演练,或捉对拆招,呼喝声、兵刃交击声此起彼伏,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白曦选了一座位置稍偏、暂时无人的石台,率先跃了上去。她轻盈地落在台心,转身对台下的辞九招了招手:“上来。”
辞九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压下心头的些许紧张,也纵身跃上石台,稳稳落在白曦对面数步之遥处。
“辞九,”白曦的声音平静,在清晨的微风中传开,“今天第一课,用你全部的力气和本事,和我打一场。”她冰蓝色的眼眸锁定辞九,“不要有任何保留,把你目前所学的、所领悟的,统统使出来。我需要知道你现在最真实的水平,才能为你量身定制接下来的训练。”
说着,白曦走到石台边缘的兵器架旁。架子上摆放着各种未开锋的练习兵器。她随手抽出一柄纹理清晰、入手沉实的硬木长剑。手腕微振,那木剑在她手中挽出几个简洁而凌厉的剑花,破空之声清晰可闻,显露出精妙的控制力。她持剑站定,剑尖斜指地面,补充道:“放心,我不会动用内力。只以招式与你拆解。”
辞九明白了白曦的用意。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变得专注而坚定。她也走到兵器架旁,同样挑选了一柄分量相仿的硬木长剑。握紧剑柄,感受着那熟悉的木质纹理带来的踏实感。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丹田之中,一股温热的暖流如同被唤醒的溪流,开始沿着特定的经脉路径缓缓流转、汇聚。渐渐地,这股温热的气息由内而外弥散开来,仿佛在她周身形成了一层无形的、微暖的气场。她缓缓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初出鞘的锋芒,双手紧握木剑,摆开了冯教头所授剑法中最扎实的起手式,剑尖遥遥指向对面的白曦,沉声道:
“请盟主赐教。”
辞九深知这是喂招拆解,目的便是暴露问题。她不再犹豫,眼中精光一闪,足下发力猛地一蹬。坚硬的石台地面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响。
她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疾射而出。双手紧握木剑剑柄,丹田内力毫无保留地奔涌而出,尽数灌注于双臂与剑身。那柄寻常的硬木长剑因充盈的内力而发出细微的“嗡鸣”,剑刃划破空气,带起一道沉重而锐利的破风声,剑势刚猛无俦,当真如巨斧开山,携着全身之力与澎湃内力,朝着白曦当头正中央,狠狠劈斩而下。
这一剑,气势惊人,仿佛要将面前的一切阻碍都彻底粉碎。
然而,面对这气势汹汹、似乎避无可避的当头重斩,白曦的神情却依旧平静如水。她甚至连半步都没有后退,只是在那裹挟着劲风的木剑即将及顶的刹那,手腕极其细微地一旋一抖。
她手中的木剑并未硬接,剑尖如同灵蛇吐信,以一个极其刁钻、不可思议的角度,倏然向上斜斜点出。那速度看似不快,却精准得令人心寒。
“叮。”
一声清脆得如同玉磬相击的脆响。
白曦的剑尖,不偏不倚正好点在了辞九全力下劈的剑身中段——那个力量传递的关键节点,同时也是旧力已发、新力未生的微妙瞬间。
就在剑尖点中剑身的瞬间,一股巧劲顺着剑身骤然扩散开来。
辞九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猛地作用在剑身上。
那力量并非硬碰硬,而是带着一种奇特的牵引和扭转之意。她灌注在剑上的雄浑力道仿佛被瞬间“拨动”了方向,完全不受控制地随着那股巧劲偏转。
“轰——。”
原本斩向白曦头顶的沉重木剑,硬生生被这股巧劲带得改变了轨迹,带着辞九几乎失控的身体和未尽的力道,狠狠劈在了白曦身侧空无一物的深青色石台地面上。坚硬的特殊石材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石屑微溅,一道浅浅的白痕赫然出现在剑刃落点处,足见这一剑蕴含的力量之巨。
巨大的反震力沿着剑柄传来,震得辞九双臂发麻,虎口生疼,脚步也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就在她心神剧震、招式溃散的瞬间,一股冰冷的气息已然悄无声息地抵在了她脆弱的咽喉之下。
辞九悚然一惊,低头看去,只见白曦手中那柄木剑的剑尖,正稳稳地虚点在自己的喉结下方。只需再进一寸,便是致命要害。
白曦清冷的声音适时响起,平静无波,却字字如重锤敲在辞九心头:
“看到了么?全力固然重要,但倾泻所有,不留余地,便是最大的破绽。”她手腕微抬,剑尖离开了辞九的咽喉,但那股无形的压力仍在。
“挥剑,莫用十分
死力。需留叁分于己身。”她手腕再次轻轻一抖,木剑在空中划过一个灵动的弧度,演示着收放与变招的可能性,“这叁分,可作变招之机,可作回防之根,亦可作抽身撤退之凭依。”
她目光锐利地看着辞九犹带惊悸的眼睛,声音沉凝:
“方才,若非喂招,而是生死相搏。在你招式用老、身随剑倾、毫无回旋余地的刹那,我的剑——”她手腕一振,木剑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啸,再次闪电般点向辞九的咽喉,在最后一寸处稳稳停住,“便已刺穿此处。”
那冰冷的剑尖虽未及肤,辞九却仿佛感受到一股真实的寒意刺入骨髓,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深刻体会到了白曦话语中那生死一线的残酷。
那石破天惊的一劈,动静实在太大。习武台四周原本或练功、或切磋、或闲聊的年轻天骄们,瞬间被这不同寻常的动静吸引了目光。
只见白衣胜雪、清冷如月的正道盟主白曦,手持一柄寻常硬木剑,剑尖稳稳抵在一名陌生少女的咽喉要害,神情冷峻如霜。而被制住的少女,虽略显狼狈,眼神中却带着一种惊悸后的专注与领悟。
台下渐渐响起压抑不住的低声议论,好奇、探究、震惊的目光纷纷聚焦于台上那对反差鲜明的身影。
“那姑娘是谁?竟能让白盟主亲自下场指点?”一个刀客打扮的青年摸着下巴,满脸不解。
旁边一位女子低声接道:“看着面生得很,不像榜上有名的人物。不过……能让盟主这般认真,想必有些门道?”
“认真?何止是认真。”另一个曾远远见识过白曦出手的汉子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白盟主方才那架势,当真是严厉得紧啊。那眼神,那出剑的角度……啧啧,看得我脖子都发凉。”
“都没用内力,哪里算认真了?”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点过来人的感慨,“你们是没见过她真正动气的样子。喏,瞧见那位没?”说话的人朝人群边缘努了努嘴,只见一位手持玉骨折扇、气质儒雅的青年正摇着扇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台上,“上回百晓生死缠烂打非要讨教盟主几招,结果呢?直接被寒气冻在原地,硬生生站了一盏茶工夫,动弹不得。那才叫严厉。”
话音未落,那柄玉骨折扇“唰”地一声,在议论声源头处潇洒展开,恰好遮住了说话人指向他的方向。百晓生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了人群边缘,闻言脸上挂着招牌式的温润笑意,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众人耳中:“诸位此言差矣。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亲身领教一番盟主大人的‘指教’,在下又如何能收集到第一手的情报呢?”他摇着扇子,目光重新投向台上白曦的身影,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旁边立刻有人揶揄道:“哦?那百晓生兄台,你挨了这顿‘指教’,可摸清白盟主的剑路底细了?她的寒气破解了几成?”
百晓生扇面微抬,半掩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轻咳一声,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无奈:“咳咳,这个嘛……盟主大人剑法通玄,变化莫测,无迹可寻。在下愚钝,尚未……尚未能窥其门径一二。”他倒是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哈。”先前揶揄他那人大笑起来,“那不就是白挨了顿揍?还冻得够呛。”
百晓生手中折扇“啪”地一声合拢,在掌心轻轻敲了两下,目光扫过周围一圈看热闹的面孔,脸上的笑意更深,带着点调侃意味:“说得轻巧。在座诸位——”他扇尖虚点了一圈,“扪心自问,哪位没在白盟主的手下栽过跟头,挨过教训?嗯?”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阵混杂着尴尬与认同的哄笑。不少人都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或是移开了目光。显然,百晓生此言非虚。在这桃林岛上,能在白曦手下走过几招而不吃亏的年轻俊杰,凤毛麟角。她的“指点”,对大多数人而言,确实是刻骨铭心的“教训”。
哄笑声中,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回习武台上。白曦似乎对台下的议论充耳不闻,她手腕微动,收回了抵在辞九咽喉的木剑剑尖,冰蓝色的眼眸沉静如水,看着辞九,声音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明白了吗?再来。这次,力用七分,留叁分于心,随时应变。”
辞九深吸一口气,压下咽喉处残留的寒意和心头的震撼,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
辞九自然不再尝试那孤注一掷的蛮力打法。她调整呼吸,眼神锐利,身法骤然变得轻灵迅捷。手中木剑不再是大开大阖的劈砍,而是化作一道道刁钻诡异的寒光,从各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疾刺、斜撩、点削。
剑影如风,时而从白曦肋下穿出,时而又似毒蛇吐信般点向后颈,甚至在她侧身闪避时,剑尖已如跗骨之蛆般追袭其身后空门。速度比之前快上数倍,攻势连绵不绝,试图以速度和变化撕开白曦滴水不漏的防御。
然而,白曦的身影仿佛与那柄寻常木剑融为一体,化作一片飘忽不定的流云。无论辞九的剑从多么诡异的角度袭来,她的手腕只是极其细微地一旋、一抖、一拨、一引。每一次格挡或闪避都精准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