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那妇人一说,江辞心底被刻意压制的古怪感陡然生气,最近几天接连不断的怪事在脑海里像老式电视机般重复放映,他也开始忍不住瞎想——会不会是自己和村里的气运八字不合啊?
“不信不就得了,说到底,任何信仰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东西。”林弦清淡淡道,“那男人不过是吃了供桌上坏的水果,食物中毒才大吐特吐,跟你能有什麽关系?”
林弦清说得笃定温和,不动声色的神情像是一剂镇定剂打在江辞血管,他竟肉眼可见地平静了下来。
“在科学出现之前,大家都喜欢把什麽怪事都归咎于玄学。”林弦清声音含笑,听不出喜恶,“古代时有的地方为了求得一时安宁,可以献祭童男童女给没见过的河神海神,我们现在看着愚蠢,但也许他们就乐在其中呢。只有这样,所有不可控就能看似变得可控了。”
林弦清睫毛微动,阳光下,平日浅淡的双眸像被镶了一层金边,许久,他对江辞笑了一下,
“走吧,今天爸给咱们做了豆腐海带汤,很鲜。”
江辞抽了两下鼻子,笑,“好。”
——
半夜,失眠的林弦清坐在阳台上啃冰棍。
几个小时前,李叔失血过多,被送到最近的城里急救。听救护车上的医生说,命是能保住,就是那双眼睛在缸里被挤碎了,肯定没救了。
“嗒。”
林弦清回过神,才发现手里的雪糕化了大半,滴滴答答地顺着阳台缝隙滑落不见。
李叔家离寺庙近,又对鬼气特别敏锐,最先走火入魔乱吃贡果,佛神震怒被反噬的确是情理之中。
但事情显然比他预设的严重多了。
那男鬼压根没有曾作为人类的半点同情心,对无辜之人下的都是死手。
看来,他真不能再任性下去,将江辞强留在这儿了。
否则不仅连累爸爸背锅,村里人也会遭遇无妄之灾。
正这麽想着,这时,一道清脆的碎冰声响起,林弦清朝声音那边看去,才发现江辞房间的阳台上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再联想起江辞之前早上起床说冷……
林弦清忽然意识到了什麽,大口咬了几口冰棍,倒着牙酸翻过了栏杆。
江辞房间的玻璃窗上只安装了一片薄薄的纱帘,过滤过柔和的月光将屋内的景色照得分外清晰。
林弦清头皮发麻。
——屋内,一个浓黑色的茧状物,正紧密地贴在江辞的身上,做着他看不懂的动作。
他脑子嗡得一声一片空白,呼吸有些急促,想要打开窗时,却发现已经在屋内锁紧了。
林弦清大力拍着窗户,试图用这种方法把江辞叫醒。可对方睡得像死猪一样,反而是那茧蛹,将圆卜隆冬的脑袋转了半圈,用两个黑乎乎如棋子的东西紧紧盯着他。
心脏抽痛,温热的血管结成一道道冰碴,林弦清捂着胸口大力喘息着,心中暗自计算叫醒父亲和男鬼硬刚成功的概率。
显然,一成胜率都不到。
不知不觉间,无数浓黑色线条抽丝剥茧般顺着地面如舞动的触手般扑在玻璃窗上,一颗颗细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弦清。
甚至有几根已经绕过缝隙,试图拽住他的脚踝。
林弦清心脏砰砰直跳,下意识後退一步,近乎狼狈地逃回了房间。
他哆哆嗦嗦地裹紧棉被,睫毛和长发上早已结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冰霜。
皮肤迅速失温让林弦清的意识变得混混沌沌的,光是将自己裹紧就用了全身力气,脑子里只剩一句话——
原来男鬼每晚都会来。
这一刻,林弦清终于明白了母亲砍断佛手焚烧的意义。
庙内祭拜的八手佛原身是名九尾狐妖,修行路上被人类砍断一尾,成佛後剩馀尾巴化为八手。
据村民传言,八手佛是道山佛,8只手意味着佛会为虔诚供奉的信徒挡掉8次大劫,保佑村里人无病无灾。
而传说的另一面,是林弦清从曾祖爷爷的笔记上得知:那八手佛本是一尊堕佛,成佛前唯一失去的尾巴就是被当年的道山猎户砍断的,一旦劫难用完,八手佛就会收取“利息”,将供奉者一家三代的气运吸干。
祖爷爷在世时,有一家村民冲撞了八手佛的风水,村里遭遇了一场严重泥石流,淹了整个村落的三分之二,唯有在仅存的地界又建了个祠堂供奉,幸存者才得以逃脱。
母亲砍掉佛手,是知晓了男鬼的路数早晚会消耗光8次大劫,以防活着的家人遭遇佛神反噬。
只要男鬼想,道山的每个居民都可能成为受害者丶献祭者,成为下一个横尸街头的对象。
他的目的也很明确:要带江辞走。
可是林弦清想不通:既然对方的实力这麽强悍,江辞跑到哪儿不都一样,为什麽一定要坚持要带他离开道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