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梧桐
即使是周末,陈冶秋也通常不会放任自己晚起。
但不知是昨儿晚上纵情声色累着了,还是床上那个像是昏迷了的人把他给传染了,总之他在晨曦中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眼看着睡到了中午。
凤栖梧早已经不知所踪,只留下一片褶皱的床单。
他撑起身子,叫了两声凤栖梧的名字,听见楼下有人应,知道她没走,便也随她在房子里乱跑,起身去了浴室。
凤栖梧也只比陈冶秋早起半个小时。
但这半小时的独处,已经足够她在这个从未踏足过的房子里探索了。
这儿是陈冶秋在郊区的别墅,他只周末过来躲个清净,避开北京的乌烟瘴气,因此这里顶多算个落脚点,装饰考究但缺了人味儿,比她之前去过的那个公寓还冷淡。
上午的时候大概有打扫屋子的工人来过。
客厅中他们散乱在地没有机会收拾的衣服已经被叠好,端正地放在沙发上。
被陈冶秋咬断的珍珠项链虽然没了全尸,却也被一粒粒捡了起来,盛在一个不锈钢盘子里,颇有些科技与奢靡嫁接融合的感觉。
凤栖梧觉得,这个工人品味不俗,起码用心选了容器,同时也觉得工人是见过世面的,起码没有对陈冶秋这看似六根清净的人带回个女人感到惊讶。
听到陈冶秋叫她,她放下被当作核桃盘的珍珠,懒懒应了两声。
然後就没下文了。
她像个宠物似的,主人只要知道她在,她只要回应了主人的召唤,就算彼此完成了任务。
凤栖梧重新回到二楼,听到卧室里传来水声,想着陈冶秋应该是起来了。那麽最後一点独处时光,她打算在和卧室正对着的一个房间里度过。
门推开,扑面而来的是纸张和墨的味道。
说不上多好闻。
凤栖梧四下打量,很宽敞的屋子正中摆着一张硕大的黑漆书画桌,立面壶门镂空,如意头落脚,看着雅致又华贵,颇有宋韵。桌後是一方圆木靠背椅,再後面是一扇连屏屏风,绣的是连绵高山。
她没有再往里走,去看那一柜子的书和成摞的宣纸,只在桌前站定,细细去瞧铺陈着的一幅字。
凤栖梧挑了中间几句看,看着看着又不识字了:“……以其年十月十二日葬于龙首原,……”
“寂。”陈冶秋自她身後走来,手指点在字上,念给她听,“寂寂幽夜。”
凤栖梧没有转身,顺着他身上的香波味儿侧了侧身,哦了一声,又问道:“你写的?”
“嗯。”陈冶秋看了一眼这张六尺的纸,回忆着自己落笔时的期待,和收笔时作别这位倾国倾城的早夭之女的怅然。
“写得真好。”凤栖梧说,“真整齐。”
陈冶秋听多了人家说他的欧体棱角凸显丶顾盼通变,倒是头回听人夸他写得整齐的。
“慧根不足。”陈冶秋不多和她计较,让她的背靠在自己怀里,撩起她颈後的头发,轻轻吻她的脖颈,“什麽话都敢说。”
凤栖梧被他亲得痒,逃开他的唇,在桌上翻翻找找起来。
“找什麽?”陈冶秋问。
“慧根。”凤栖梧道,见陈冶秋没领会她的意思,又解释着,“纸和笔。”
“不信是我写的?”陈冶秋嗤了一声,替她拿了笔墨纸砚。
陈冶秋拿镇纸把宣纸铺展,磨了墨条,润了笔,笔却被凤栖梧抢在了手里。
“我写几个字你点评点评,看看我有没有慧根。”
陈冶秋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饶有兴趣地提笔,倒也不动,想看看她笔法如何。
结果,一张古宣上留下了歪歪扭扭的一撇,该收的地方不收,该放的又不放,灾难至极。
第二笔落下,顺峰起笔,自然又是晕开一片。
陈冶秋叹了口气,扶住她的手腕,手臂带着她的悬停在空中,不让她再折腾斯文了。
“想写什麽?”
“我的名字。”
陈冶秋作势要落下的笔顿了顿,又重新提起。
凤栖梧侧过头去看他,却感觉到手腕上的手带动着她动了起来。
一声清晰的呼吸在耳边响起,凤栖梧意识到他的脸和自己的贴得很近,近到他可以数清楚他有多少根睫毛,可以感受到他呼吸间掠过脸颊的风。
她盯着风看,眼神游移,心里却想着别的。
陈冶秋也微微偏头去看她,唇有意轻轻划过她的眉骨,激得她闭了眼睛。
“专心。”陈冶秋低声道,唇挪开了距离,抚着她腰的手移到下巴上,微微用力,把她的脸扳正,“看字。”
重新睁开眼睛,凤栖梧的眼前只剩纸笔。
她听话地屏息凝神,专心随着他的手起伏着手腕。
执笔慢移,纸上沁了两个字。
“栖丶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