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恍如隔世。
周身被一股气劲轻柔一裹,整个人便跟着缓缓向外飞去。钟滟回过神来,原来不知何时殿中已经散会,林维清正带起她御风而行,看这方向,是回玄晖峰……
玄晖峰。
钟滟缓缓闭上眼,压下心头纷乱的情绪。
今时不同往日,再多思多想,也不过是一场大梦成空。
她想回乔沉舟的自在居落脚,林维清却径自将她送至了初昀阁前。
钟滟有些不愿:“师父,我还是回……”
林维清拦住她欲退的步伐,面色平静:“你又不是未曾住过。”
“可那是……”
那时林维清正罹患离魂症,乔沉舟为了哄他喝药治病才不得不扮成钟滟。
钟滟垂了垂睫,一时难以出口。
林维清却已下了定论:“这些日子玄晖峰并不会清静,我师兄来时,见你不住在此,他会疑心你的身份。”
钟滟:“……”
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韩维德堂堂云山掌门,德高望重,最守规矩礼法,就算对她再深恶痛绝,也绝不会窥伺师弟门下女弟子的居所。不过目不斜视地在门外走一遭,还能发现她不住在里面不成?
可林维清并没有与她讲道理的意思,钟滟到底不敢违抗,只噘了噘嘴,不甘不愿地跟着入了院门。
满楼烨烨生光的琉璃瓦霎时撞入眼底,晃得她停顿一刹。
思量迟滞几许,钟滟急急跟上林维清入内的脚步,小心觑着他的面色道:“师父,我在神焰教内……见到了二师兄。”
初昀阁内多日未有人打理,难免积了一层细尘。
某一瞬,一室的尘埃仿佛都被方才她那句话震了震。
林维清取布巾的手微顿,随即动作如常,抽下洁白的布巾,细细拂去桌间椅上每一处尘埃,以眼神示意她坐下。
他的面色并不好。
钟滟只得干巴巴地坐下,看着林维清头也不回地去了院中打水丶生炉丶擦洗四处,又自柜中取出秋被晾晒,忙中不乱,甚至还有闲暇捡出几片香檀为她熏了只手炉,一把塞进她怀里。
她脑中有些发懵,也不知局面怎麽就突然演化成了这样。
她本只是想回云山报信,目的已然达成。
如今她命不久矣,不应久留此地,该寻隙告别才是,可师父的样子,替她打扫得这样细致……分明是觉得她还要长住。
不对……
为什麽是师父在干活!
脑中忽而炸锅,钟滟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唇齿都打了结:“师……师父!您在做什麽,这些杂事,我来做就好了。”
林维清却不理她,任她似根小尾巴似的跟在身後,来回反复,进进出出。
他的身量高,手随意一擡,钟滟便不怎麽能够到他手中的物事……她又不敢太过肆意,在一旁委委屈屈地欲拦又不敢拦,直到初昀阁两层里外都被打理齐整,也没能插上一次手。
茶炉上的热水开了,壶嘴间吐出一声声抗议的烟晕。
钟滟被吸引了注意。
总算捡到个能干的活,见林维清不与她抢,忙回身行云流水般地捡出茶具烫过,预备泡茶。
她在匣中翻捡了一遍,初昀阁内并无新茶,只有沉樾在时年年添置的茶饼。她便取茶碾碎,细煎调膏,注汤击拂,点出两盏茶汤,白乳浮于盏面,如疏星淡月。
林维清平日里从不泡茶,就算招待来客也多是熟水了事,是以全云山上下皆以为他不喜品茗。
可钟滟隐约知道,其实他是喜欢的。
她少时贪玩,喜爱涂鸦,非要跟着灵霄峰的柳师兄学点茶,学学停停,折腾了大半年才像点样子,好容易得了郑维宁一句夸,便迫不及待地回玄晖峰炫耀——大师兄笑意平淡,兴致寥寥,二师兄一通牛饮,赞口不绝,唯独师父饮後,眉梢隐然舒展了半分,露出一分微不可查的惬意。
钟滟十分手顺地将茶盏推向林维清面前,忽而身子一僵,擡起头。
不知何时,林维清竟已负手站在茶案前,悄无声息,只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站了多久。
她唇角笑意有些发僵,低垂着眸子不敢看他,勉强道:“师父……请喝茶。”
林维清掀袍坐下,长指接过茶盏,把玩似的地晃了晃盏中凝实不散的茶沫,又置于鼻下轻嗅。
他的姿态分明清雅如品嗅风月,可钟滟不知怎麽便品出一分山雨欲来的气势。只见他缓缓擡了眸,语气都似在品味:“乔沉舟,你的茶戏不错。”
清淡的语气震在耳膜,那个“茶”字发得微不可闻,简直难以言喻。
钟滟头皮一麻,心高高揪起,生怕他追问她从何处学来的点茶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