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维清显然不想多解释,简略道:“总之,你活过来了,这一次没有期限。”
钟滟茫然眨了眨眼,难以置信,脑中一瞬无比混乱。
在她寿数只剩三月的时候,似乎每日里都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什麽都来不及做,可当她突然被告知自己又还有一辈子可以活的时候,脑中顿时只剩下了空茫。
她好像从未想过,如果她还能活过来,要怎麽办。
看着又陷入沉思的少女,林维清擡指想为她理一理额角的乱发,如这一年里他每夜为她做过地无数次一般,钟滟却下意识地向後微避,显然不适应这种亲昵。
他手指一僵,在半空滞了片刻,才收了回去。
半晌,他看着面前又发起了呆的少女,语气滞涩:“滟儿,你是不是……还在生师父的气?”
听到问话,钟滟目光空茫地擡起头,摇了摇头。
她其实没有怨过,那些旧事,苏潋的局布得几乎天衣无缝,若身份转换,她站在师父的角度,也绝难相信她是被冤枉的。
何况师父不只是师父一人,他的肩上担着云山百年声誉,担着中原武林匡扶正道的重任,诸多牵系羁绊,怎好偏颇她一个与神焰教牵扯颇深的弟子。
能不计前嫌,一手精心把她养大,师父已是世上最好的师父了。
至于别的,她不能想,也再不敢妄想了。
一想到诛杀阿耶那後,云山庆功宴上,那些江湖人间的闲言碎语,钟滟便头皮发麻。
这偌大的江湖间,烟笼雾罩,立场不同,剑锋所指便不同,是正是邪,不过由得一张嘴分辨,人心难测,波诡云谲,不是她一厢情愿,埋头掩目就能更改的,她倦了。
或许她与师父的立场,自她一出生起,便注定是不同的。
师父有师父的路,她也有自己的。
雏鸟恋旧巢,但终有一日,是要飞走的。
她暗自下了决心,待他们回了中原,便找个理由遁去,不随师父回云山了。
林维清盯了她半晌,见她双目游离不知在想些什麽,不免指节微蜷,薄甲刺入肉里,忽而开口道:“你可还心悦那金栎阳?”
师父怎麽突然提起这个了。
钟滟一愣,差点都没想起这个人是谁,赶忙摇头。
林维清:“那段铭?”
钟滟不免露出了个嫌弃的表情,又摇了摇头。
林维清顿了顿,语气低哑:“那……樾儿呢?”
提起沉樾,钟滟难免怔了怔。
也不知二师兄怎麽样了。那日他的话她还没听完,便失去意识了……也不知他的两生决,没有师父指点,能练好吗?
她只短暂地停顿了一会儿,林维清却苍白了面色。
下一刻,耳畔有杀气袭来,变故徒生。
林维清反手背後一格,弹指一击,打偏了向後心袭来的飞刀。一手轻将钟滟塞入帐篷内,挽雪出鞘,回身凌空一划,剑光如雪色般凛冽,一瞬扬翻了三方向他包围而来的偷袭之人。
隔着羊皮毡缝隙,钟滟往外小心窥探——
来者大都穿着羊皮制成的窄袖右衽长袍,腰扣坠着箭囊弯刀的铁带,虽面覆遮挡风沙的布巾,但一眼望去,人人皆高鼻深目,散发编辫,肤色黄黑,应是突厥人无疑。
不知何时,他们竟已被一群突厥人包围了。
若说是马贼,他们却并不似寻常马贼般群体作战,来去如风。来袭的只有三五人,弃马踏沙潜行而来,大部队则骑着马远缀在百米之外,领头者衣饰金银,颇为华丽,好整以暇地骑在马上,被三个身姿各异煞气逼人的护卫簇拥着,懒洋洋地观战。
他们的马鞍饰虽素,匹匹皆膘肥体壮,毛发油亮,口衔枚,蹄裹毡,一眼便知不是凡驹。
囫囵打量了一个来回,钟滟忽然意识到,以师父的功力,三里之外的来人都应该心里有数。怎会都被包围偷袭了才堪堪察觉?
难道师父在救她之时受了什麽暗伤?
想到这里,钟滟立刻心头焦灼,忍不住拨开遮挡的毡毯探头向战局看去。
她身量娇小,藏在帐中本是不显,一露头却远远被一双鹰隼般的利眸盯上了。
林维清的内力虽因神庙中的古怪蛇毒几乎尽丧,可外功与眼力仍在,此时以一敌五,并不算吃力。
敌衆我寡,他不欲结仇,便收了挽雪,脚下踏罡步斗,身如灵蛇,闪出层叠包围而来的刀光拳脚。以掌为刃,左右开弓,转瞬便放倒了两人,又折腰向後凌空一翻,足尖挑歪砍来的弯刀,一脚踢在背後偷袭之人的胸膛之上。那人胸前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凌空喷出一口血箭,远远飞出了三丈之外,重重落地,神志不醒。
剩下两人不料他如此神勇,一时面上皆现了些许惧色,交换了个眼神後,便持着弯刀後撤了几步,互为犄角之势,同时将刀舞得虎虎生风,想将他围死在刀幕之中。
不理他们虚张声势,林维清足步左滑,挽雪擡鞘一挡,随手拨开那看似密不可挡的刀锋,砍瓜切菜一般,便将左边那人击晕。去势不停,他凌空拧腰,急转绕後,一指点向右方那名转身不及的突厥人後心之处,最後一人也如根腌黄瓜般,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止。
半空之中忽有个鬼魅般的身形飘然闪过,电光火石之间,林维清回护不及,便见钟滟已被一名面刺青鬼,发编蛇辫,身形瘦枯,鹑衣百结的邋遢老者擎在手中,黢黑的指甲陷在她白嫩的颈间,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