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仿佛竟站在隔岸,没有一丁点儿的办法。
她靠在沉樾肩头,泪一点点浸透了他的衣襟。
沉樾无声抱了她许久,再开口时,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只是一指摇篮中不住哭闹的婴儿,漠然陈述道:“苏潋,已经被我杀了。这孩子,是她和我的女儿。”
钟滟愣住,一瞬难以消化这样大的信息,却见沉樾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淡声道:“你觉得,我还要留她性命吗?”
钟滟悚然一惊,不解:“为什麽,她可是你的女儿啊!”
沉樾冷笑:“她也是苏潋的女儿。”
钟滟脚步一转,急急挡在他与摇篮之间,生怕他这副疯魔的样子会突然失控,上前掐死那襁褓中的女婴,急急劝道:“二师兄,苏潋都已经死了,稚子何辜。不如把她好好养大,不要让她变成她母亲那样的人,可好?”
沉樾垂眸静立了片刻,忽然话锋一转:“师父来过了,来找你。”
猝不及防听到林维清的消息,钟滟下意识便侧开了眼,沉默良久,才扯了哽住的喉头,低声问:“师父……他回云山了吗?”
沉樾摇了摇头,语气不知是得意还是落寞:“不知道,但我重新挑战了他一次。这一次,半招之差,师父输了。”
虽知生灭蛊给他添了五十载功力,又有蛊脉能修习两生决,钟滟还是吃了一惊:“……师父的伤还没有好?你可知他身体如何了?”
沉樾唇角泛起一丝苦涩:“就算我打赢了师父,你也不会喜欢我的,是吗?”
钟滟怔怔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沉樾哪里舍得她为难,擡手遮住了她水意盈盈的双瞳,如少时无数次哄她一般,拂过她的发顶,柔声道:“好了,都是二师兄的不是,你就当师兄没说过这句,师兄重新说——”
“师父看上去虽没受什麽内伤,但他的功力却大不如前了。当年我出走前,他尚是八重大圆满境。这两年来,大约是他在对战之中多次强行使用两生决的缘故,如今筋脉虽修复了,但境界已经折损,不满八重了。”
钟滟低着头紧紧咬着牙,一行泪潸潸而下。
二师兄怕她伤心没有明说,但她知道,师父分明是为了传功于她,强行助她提升至浑天五重,才会境界折损这麽多。
终究是她,拖累了师父。
归来路上,师父曾与她讨论,祆族的本源功法与极意心法不同,修出的真气太和未形,周流六虚,与浑天诀并不冲突。若是融合祆族功法与浑天诀,或能弥补浑天诀须以先天之身才能修习的缺陷。
当时她听得云里雾绕,半点接不上话。
在云山,师父却有韩师叔可以讨论武学,师兄弟二人经常一谈便是一整夜。
只愿往後馀生,没了她的牵绊,师父能重回武道之巅,修得九重至高境,得偿所愿。
沉樾问她今後的打算。
她眨了眨眼,畅想道:“寻一处风景秀美的地方,或许做点小生意,或许做个保镖打手什麽的,白日谋生计,晚上得了闲,便练练字。”
沉樾嗤笑一声:“就你那笔狗爬字,是该练练。”
钟滟气得锤了他一拳:“臭阿樾,你皮痒啦!”
沉樾只是笑。
两人对视一眼,眸中都有水意。
送她下山时,沉樾最後问了句:“滟儿,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下辈子,你就只喜欢二师兄了。”
钟滟强忍住眼中的泪意,展颜一笑,点了点头。
……
院外传来扣门的声音,聂云骏声如蚊呐——“甄姐姐,霜霜让我替她把月亮送回来。”
钟滟回过神来,忙起身去开了院门。
十七岁的少年站在门外,捧着一只皮毛雪白,毛茸茸圆滚滚的实心松鼠,一见了她,脸色涨得比门上的楹联还红。
名为「月亮」的小松鼠显然在聂霜霜处夥食良好,瞪着双漆黑滚圆的眼,捂着快比尾巴还宽的肚皮,正瘫坐在少年手中乖乖巧巧地与她对望,丝毫没为自己圆硕了快一倍的身形感到半分愧疚。
钟滟叹了口气,伸指点了点它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再吃,我看你胖得树都要爬不上去了,明日就给你改名叫烧饼。”
小松鼠眨了眨眼,两爪还紧紧攥着颗啃了一半的板栗,一脸无辜。
钟滟接过月亮,向少年道了谢,刚欲转身,便被喊住了。
“甄姐姐……”聂云骏挠了挠头,支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晚上城里有灯会,上次那个老叟或许还会来卖字帖,你和我们一起去吗?”
钟滟回想起来,半年前,城中灯会时有个老叟来赶集卖字,他写的字帖劲瘦清癯,颇有几分林维清的神韵。可他那字帖一幅要卖一两金,怎麽讲价也不肯低,钟滟当时囊中羞涩,不得已只好放弃了。
如今她走了一趟扬州,算算所得佣金大概也够了,便点头应下,准备再去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