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滟绞着衣摆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闭上眼,视死如归道:“……情丝绕。”
出乎意料的,灰衣男子面上没有丝毫表情,连眉梢都未动上半分,也不问她一个姑娘家买这种烈性春药做什麽,只是干脆利落地吐出一个:“好。”
他顿了顿,一指车板间的绳索,解释道:“此地黑市的规矩,到达目的地前都得被绑着手脚蒙住眼,劳烦……甄姑娘替我绑回去。”
钟滟挠了挠头,没想到自己一番挣动差点坏了事,露出个赧然的笑:“好。”
她捡起绳子,看着灰衣男子向她伸出的双手——他的腕骨是清瘦的,拇指连着手掌的一侧面,因着骨相有一道削薄曲折的弧度,连着一小截线条流畅的小臂,看上去就非常的优雅清润且……性感。
与师父的手腕一模一样。
在那段荒唐的日子里,她也曾紧紧握着师父的手,十指交扣,近乎贪婪迷恋地一遍遍看他指骨间的线条。最意乱情迷时,她甚至大着胆子,一寸寸细细抚摸把玩过。
虽然那双手也并不会太听话的光让她玩,往往还没摸到几下……她的心跳一瞬加快,呼吸也急促了几分,拿起麻绳小心翼翼地绕过那截手腕,软软地打了个结。
灰衣男子一言不发任她施为,待她绑好了,又浅声道:“绑得紧一些,我又不疼。”
他的肌肤很白,月光下透着玉石般的光泽,被粗劣的绳索一摩擦,就泛上层红痕,钟滟不知为何有些心疼,拆开又重新绑好後,稍微使了点力,打了个漂亮的绳结。
她埋头默默绑完,看着那双被捆住的腕子,喉头莫名有点发干。
又替他半蒙上眼前的黑布,将脚上的麻绳缠好,钟滟看着车厢另一角被自己挣脱的麻绳,忽然一呆——那她的手,谁来替她绑?
灰衣男子十分善解人意,提醒道:“把眼蒙上,手脚上的绳索绕上几圈做做样子即可,往来的都是练家子,查验之人不会较这个真。”
“哦。”钟滟一边给自己蒙眼睛,一边满头雾水,那为什麽方才他还让她绑得紧一些?
马车还在疾驰,大约是已带着他们出了城。
久坐无聊,钟滟听到身侧人低声与她攀谈起来:“甄姑娘怎麽想起做镖师这一行了?”
女镖师很稀少,钟滟自入了孤烟镖局之後就没被少问过这类问题,闻言便放松下来,自然笑道:“少时顽劣,学艺不精,除了有一把子力气其他什麽都不会,只能干些体力活了。”
灰衣男子:“我看甄姑娘十分灵慧,应是你师父未把你教好。”
一提到林维清,钟滟眼神便黯了黯,语气也低落下来:“没有的事,我的师父他……是世上最好的师父,都是我顽劣任性,才什麽也没学会。”
灰衣男子:“听姑娘语中似有哀意,难道尊师已经故去了?”
听他误会,钟滟一时哭笑不得:“没有,我师父他还很年轻。”
灰衣男子:“那你为何不回他身边再多学上几年?做镖师披霜戴月毕竟辛苦,何必逞强,自己为难自己。”
钟滟一瞬哑了声。
月色寂寂,车外寒鸦声起。
不知是中那迷香後身体懒散,还是密闭而昏暗的空间让人莫名伤感,又或者是这个灰衣人给人一种莫名的熟悉与安心,她靠着马车壁,鬼使神差地脱口一句:“我犯了一个错,一个弥天大错……”
灰衣男子十分体贴,柔声劝道:“吾观姑娘禀质纯善,想来不会有意害人。既是无心之失,设法弥补便是。姑娘不若试试回去,想来尊师也不会舍得与姑娘计较什麽。”
钟滟闭目摇头。
他显然是个一无所知的陌生人,和他说话……很安全。反正到达华阳之後,他便会离开,与她相忘于江湖,从此再也不见。
她尘封已久的心蓦地颤了一颤,忽然很想说一说。
说一说这两年间,那些被强抑在心底不敢触碰的缠绵情愫丶那段始于年少也终于年少的激涌心事。
她恍惚开口,语气迷离:“那是个没有办法被原谅的错。我师父是个很厉害的人,就因为我犯了错,便不容于江湖,有家也不能回。我已决心不再拖累师父了,所以今生今世,我都不能再回去,也不会再回去啦。”
灰衣男子许是被她绕晕了,声线有些细微的不稳,疑惑道:“你现在……还在犯那个错麽?”
泪意一瞬汹涌,磅礴着打湿了遮着眼的黑巾,钟滟靠着车厢,语声沙哑,哽咽着低不可闻:“大错已然铸成……怎麽可能停得下呢。”
直到马车停下,钟滟才惊觉失态,匆忙坐正身子抹了把眼睛。
查验之人似是见惯了被吓哭的客人,又见她是个姑娘,只当她是个侍女,径自与灰衣男子一番契阔後,便给他松了绑。
钟滟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木先生一同拉下了马车。
之後的行程就更顺利了,如梦似幻一般。
有木先生在,她一句话也不用说,只需跟在他身後,看他一路与人言语交锋,叠袖屈指议价,两刻钟後,一只红玉瓶便被稳稳塞到了她手中。
木先生还不放心,叮嘱她:“此药性烈,我方才已经验过无误,你不要打开闻。”
直到回到客栈,钟滟还恍惚着,傻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红玉瓶。
啊……她好像连钱也没给。
【作者有话说】
实在不好意思小天使们,昨晚临时有急事,今天忙了一天,现在把这章修好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