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和煦偶尔从爹娘嘴里听说一些,就道:“阿眉婶婶为人和善,就是性子懦了一点,容易受欺负,仁叔脾气不好,家里只有一个爹,除了阿眉婶婶还有小音儿没有第二个女人,小曲儿也才过五岁,什麽事都做不了,所以许多家事都是她做……你想问什麽?”
“我看见他——”
苏静蘅嘴唇翕动,半天没说出口。
看样子是真不知道。
算了,既然如此,这事还是不要在旁人面前提起了。
说多错多。
李和煦见她不说话,猜出点什麽,又说:“我不清楚他们家的事,不过之前听到些风声,说阿眉婶婶想跟仁叔和离,要带孩子走,仁叔不肯,所以就这样耗着。”
“……”
苏静蘅沉默。
“前两日阿眉婶婶父亲五十岁生辰,叫她带着孩子归家祝寿,一家子就跟着去了,阿眉婶婶的大哥在京考试,既为贡生,下月就要参加殿试,凭他的本事,说不准日後要留在京城,到时候安置下来,必会接家人进京,仁叔大约是去巴结的,不知是不是没巴结成,所以——”
所以恼羞成怒,回到家对妻子一点不客气,又正巧碰到他们两个人,把怨气都撒在他们身上,回到村子里再闹一闹,让大家都吃点他的苦头。
“我知道了。”
苏静蘅稍稍偏首看宁知序一眼,视线交替,两人都明白这事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至少他们这边好说,代眉那边就难说了。
不过既然爹娘在这个时候叫她回家,或许是早就知道夫妻两个人的情分已尽,哄她跟李仁和离,日後好跟着他们一块去过好日子。
这世道夫妻和离不是什麽大惊小怪的事,若没有利益驱使或者什麽说不开的仇恨,想分开那便分开。
女人可以再嫁,男人可以再娶,依苏静蘅看,经这一事,他们两个这日子肯定是过不下去,一个为了孩子,一个为了钱,要是还能在一起,就算是她倒霉,出门没看黄历被晦气缠身,改日要去寺里烧香磕头,请大师做法去去晦气。
转眼到村里,三井婆婆家门口围着一堆人,家住隔壁的不用挪脚,搬个凳子就在家门口看,听见李仁声泪俱下地控诉,编的那些蹩脚的谎话听得苏静蘅发笑。
他非说是宁知序拐带他儿子,小孩哭喊挣扎,控制不住,干脆扔进河里淹死,有人不屑一顾,问:“他拐带你儿子做什麽?人家又不是生不出儿子。”
此话一出,在场衆人皆忍不住,纷纷应和,更有说话直接的,毫不留情说:“人家小两口天造地设一对,喜欢孩子就自己生呗,都不知道他俩生出来的娃娃会多漂亮,是吧,万一哪天宁家接他们回去,做了大户人家的少爷少夫人,要你的娃娃又有什麽用?”
“是啊!人家住在这里是有原因的,又不是出了城就不姓宁了,我说李老三,你真是有点没事找事,你家小孩呢?小曲儿没什麽事吧?是你自己看不住孩子,既然上山干活,为什麽非要把那麽小的孩子带在身上?小曲儿五岁正是会乱跑的年纪,小音儿又不到两岁,你媳妇一个人肯定看不住啊,实在不行放在村子里我们大家夥帮你照看,用不着你媳妇一个人带两个娃。”
“就是,我们家豆子小时候不也是大家夥儿一起看顾的吗?这小子皮,除了上次烧火毛躁了点,长这麽大没出一次事,我看你是信任不过大家,不肯让大家碰你的孩子。”
豆子挤在人群里,一听点到自己,跟着说话,他就喜欢这个时候添乱,尤其是看李仁吃瘪,这人说他长大以後没出息,比不上他家小曲儿,还说小曲儿的舅舅以後能当大官,小曲儿也是当官的命。
嗤,一开始不是看不上代家吗?这会儿又害怕巴结不上,死皮赖脸倒贴过去,被人家赶回来了吧。
初生牛犊不怕虎,旁人说话还带点面子,他一点不怕,干脆扯着嗓子问:“仁叔你这次又打算讹多少钱啊?新来的你也欺负,今年不是第一次叫婆婆给你主持公道了,你简直欺负老人家,这一年要闹多少次你给个整数,我们大家夥儿给你排一排,隔十天还是隔半个月吵一次,定好日子,也免得干活干一半被拉过来听你乱侃。”
说着看见苏静蘅走近,视线偏一偏,宁知序站在她旁边,一副老实的模样,两个人像是被强硬拉过来做证的无辜路人,他当即不说话,别扭地躲到人後。
本该是要骂他的,但李仁瞧见他们两个人,骂豆子的话立刻咽回去,转而指着他们说:“我儿子到现在还昏着呢,你看看他们,一脸没事人的样子!”
一群人看过去,没什麽太大的反应。
三井婆婆在家前坐着,静看他闹,也没听见良月姑娘说话,那个十六岁的姑娘正从外边搬了一捆柴向竈屋去,这麽一会儿工夫听他说了那麽多,垒好柴,出门拍拍手,才开口:“不能只听你一个人说,喏,人来了,也该听听他们怎麽说。”
乌黑的头发编作一条粗粗的辫子挂在身後,黑琥珀似的眼珠子掩在春草似的睫毛下,略显黝黑且稚嫩的脸上显着两三分严肃,似乎在为这事仔细思考对策。
沉默之中两个人对视一眼,苏静蘅心口突突跳了两下。
前些日子她远远见过李良月一面,两人没说上话,她见了自己充当没看见,这时候走近了,看她一言不发看着自己,倒叫她有些紧张。
苏静蘅没时间思考,磕磕绊绊开口,原本三两句话就能讲完的事,她硬是像李和煦那样忍不住多讲了几句。
回过神觉得自己是被传染了,而李和煦正站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李良月,等她说完方才低头,道:“还要问问阿眉婶婶呢,刚叫人去喊她,也派人去看看小曲弟弟,若没什麽事,再多问几句就结束了,必不会让你们多留。”
李仁还在反驳,三井婆婆依旧不出声,只是静静看着李仁,等他说够了,停下,往这边瞧,她终于有了反应,拐杖在地上敲敲,平静地问:“闹够了没有?”
衆人皆噤声,互相看看,等不到下一句话,又都低头。
老太太不必多说,目光只随意从各个人脸上扫过,便好似有一阵阴风刮来,没人敢胡乱应话。
又是只有豆子开口,在他娘身後说:“依我看这事用不着婆婆你管,叫我爹,嗯——还有二伯管就好了,婆婆你在家歇着,仁叔的事以後都不要往你家报了,村里人自己会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