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知序说:“我娘说她为世人所不容,不得已隐姓埋名,跟了我爹,她一开始是不爱我爹的。”
苏静蘅再次拿起那些信,最後一封,不比以前厚重,里面只装着一张纸。
这是一封诀别书。
寥寥几字,却是耗费了八年的时间才写成。
时年三十六岁的赵婉对那个叫白承业的男人说,一个人漫长而又无望的一生,不止会爱一个人。
她是个薄情的人,青梅竹马长大的情谊在她心里日渐消散。
与其在无尽的思念与懊悔之中凄惨度日,不如忘记以前的一切,好好惜取眼前人。
她决定一辈子留在洛城,跟着宁珲,与他做一对真夫妻。
宁知序说:“我娘姓赵,名婉,但是这些信的略款从来都不是那个‘婉’字,而是‘晚’,我知道赵婉这个名字是假的,我爹也知道,所以後来墓碑和牌位上写的是晚字,赵晚,应当也只对了一半,不过只有这一半是真的,也叫我爹很欢喜了。”
“赵婉……赵婉……”
苏静蘅念着这个名字,说,“真熟悉。”
宁知序看向她:“你想说的,是不是‘照晚’?”
“……”
苏静蘅瞬间打了个哆嗦,好像有一道闪电劈在她身上,直达心脏。
这个名字相比起昭阳公主的大名稍显得有些陌生,一般人不会在意,但她听过老班主讲戏,也琢磨过亭谷之战的事,知道这是公主四位随侍之一。
宁知序将信收起来,吹灭灯火,拥她睡下。
苏静蘅心口仍砰砰跳,问他:“你娘,真的是你娘吗?”
宁知序没回答,看着床帐上悬的竹球,说:“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真的是我娘子,一辈子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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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升班的戏下午开场,苏静蘅挽着李良月和元渺的手,身後跟着宁知序丶李和薪还有李和煦,六个人上午进城,到瑞芳斋晃悠了一圈,而後请齐惠和赵铭去醉香楼吃了顿饭,下午一块去看戏。
未时天上飘起小雪,戏台子前聚着一堆人,老班主敲着锣,说这是今岁的最後一场戏,唱完此场封箱,过了今岁,明年还在这儿,祥升班再给大家夥儿唱戏。
台前挂着几挂鞭炮,唱前噼里啪啦点上一挂,唱完了,再点一挂。
瑞芳斋投了银子,给大家免费上点心,不爱看戏的人也来吃两块,于是没一会儿场前就变得人挤人起来。
苏静蘅钻在宁知序的大披风里面,只露一个脑袋在外,左边李良月捧着一块桂花杏糕送到她嘴边,才吃完,右边元渺又举着一盅甜汤舀给她喝,走右护法勤手照顾着她,叫她好不逍遥自在。
绣帮的叶娘子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两个人视线交错,点点头算打过招呼,苏静蘅说:“真好呀,明年也要跟你们一块来看戏!”
元渺说:“明年咱们可不要站在外边,一定要早些到对面楼里订个视野好的包间,在外面吹风实在是受罪!”
今年就是订迟了,问的时候已经没有多馀的房间给他们,实在没办法才跟大家一块儿挤。
他们这麽多人,要是有个雅间供他们喝茶喝酒吃点心看戏,中间聊聊天说说话,那才叫一个美!
“我看看那戏里的主角今天穿的是谁做的衣裳,要是你做的,明年就你出钱,千万别想跑!”李良月踮起脚尖往台上看,想把那墙看穿,瞧瞧後面摆的衣裳到底长什麽样子。
听说可漂亮了,苏静蘅绣了几个月,不知道多少万针扎到料子上,比起那真公主的衣裳一点也不逊色。
来的时候问她到底什麽样子什麽颜色,她卖关子不肯说,非说到时候就知道了,可这衣服要到顶顶後面才会出来,等上台呀,天估计都黑了。
天黑那还能看清楚吗?
就应该一开始把衣服亮出来才对!
苏静蘅说:“唱戏嘛,故事为主,衣服其次,不能本末倒置。”
元渺叉腰道:“但在我们心里,你绣的衣裳才最重要呀。”
苏静蘅于是红了脸,羞答答地说:“你们这麽相信我,叫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随後扭扭捏捏牵着宁知序的披风摇来摇去,一颗脑袋插在披风外,像个拨浪鼓一样。
听见吹打的声音响起,宁知序稳住她身子,在她耳边轻轻嘘一声:“莫动,要开始了。”
场上登时安静下来。
一双双眼睛往台上望去,听这一出戏热闹开场,以悲剧结尾的故事沾上百姓祝颂的心意,改成合家欢式的完美结局。
天上雪渐下渐大,时停时续,苏静蘅听戏也听人,靠在宁知序胸膛听他的心跳跟台上的锣鼓声一块动,戏里讲了什麽她心里清楚,宁知序心里在想什麽,她也知道。
那名角儿身上的衣服是谁绣的此刻显得不是那麽重要,她望着太阳往西沉去,临没入地面之前,自己绣的那身衣裳在风雪之中飘飘摇摇地出场,华丽的发冠不知道是出于谁的手笔,与她亲手做的衣裳相映生辉,台下一片惊讶的赞美之声,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吵着要穿一样的衣裳,宁知序一句话不说只抱紧她。
“意料之中。”
苏静蘅说,顺势反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一捏,“当你的娘子,与你做一辈子的夫妻,也在我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