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坊开门前一日,苏静蘅去明光寺拜佛,这次没见到明觉他娘和弟弟,外面卖香的贩子换了几个,她向新来的贩子打听,小贩便说:“那个女人早不来了!带着儿子回家去了,她儿子到了念书的年纪,要入学塾读书,开春就去洛门书院,以後大概都不来了,这几年攒的钱够她做点其他的小本生意,嗯,听说好像在城西搭了个棚,卖些酒茶。”
洛门书院……
这不是李和煦读书的地方吗?
是洛地最好的书院。
要进去可不容易。
苏静蘅道过谢,大摇大摆走进明光寺,同上次一样掷筊求签,问此番劫难是否有解,所得上上大吉,她放下心,离开前在门口看见明觉,消瘦的身影拿着笤帚静静扫着阶上馀雪,本没想打扰他,默默从他身边走过,然而临出门,明觉却突然叫住她。
相视无言。
苏静蘅知道他想说什麽,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明觉便什麽都没说,也只是笑着点头,目送她离去。
除了宁府,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年前苏静蘅与宁知序回去看过一次,那一次府里不见什麽人,知道三叔还活着他们就放心了。
老道士给的药有用,大夫说虽然昏睡着,但他的脉象变得更加平稳,等醒过来应该就能万事大吉。
宁二爷因这事对宁知序的态度稍有变化,当时宁知序拿药给他的时候他半信半疑,走投无路实在没办法,後来还是用了他给的药,如今有些效果,宁知序再回府上,他便没对他太过冷脸,放心带他去看三爷,临走时还差人送他。
难得没遇上宁宣,说是亲自去庄上查账,一时回不来,年前小风小雨,过了年之後若是整治不过来,拖到明年麻烦会更大。
宁知序大概知道家里出了什麽事,前些年堆的祸藏着压着没被揭出来,如今一环牵一环,账上出了大差错,宁家名下一些铺子接连倒闭,几家商号里有两家见势头不对,派出去管事的人竟趁着年底携款跑了,如今只能拆东墙补西墙,等着过了年看一切会不会转好。
怪不得最近没空理他。
宁知序乐得自在,觉得自己有些隔岸观火,小人得志的意思在,但转念一想,小人就小人吧,当君子太累,当坏人又太绝对,当个只顾自己的小人最好,别人不惹他他也不惹别人,别人惹他,他只能做野狗狠狠咬回去了。
没见到宁宣心情好,觉得这个年过得都会舒坦。
然而临走前宁二爷望着他说的那句话,又叫他心神恍惚。
“老鼠洞里出了个龙,别的老鼠就都当自己是神兽,哼,其实都是庸才!老鼠就是老鼠!借着兄弟的光,挥霍兄弟挣来的钱,死後要下地狱的。庸才!都是庸才!”
说罢一动不动盯着他看,好像要把他盯出个窟窿来。
宁琤试图从宁知序的身上找到一些大哥的影子,然而注视良久,失望地收回视线。
没有相像的地方,他不是大哥的亲生儿子。
大哥至死也没有过自己的孩子。
宁琤知道宁珲心里如何看重宁知序,去世前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们兄弟两个一定要照看好这个孩子,他那时没应,大哥叹息一声,连眼睛都没闭上就去了。
他在天上一定恨他。
比起宁知序,宁琤承认自己确实更看重宁宣,这是四弟的亲生儿子,是他们宁家的血脉。
可这个他看重的孩子後来试图将他从宁家驱逐出去。
他如今怀疑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
若是将宁知序当做宁家的血脉,他是不是不会像宁宣那样绝情,是不是会将他当成亲人一样对待,宁府主事之人若是多宁知序一个,一切是不是不会像今天这样糟糕。
他知道这个孩子聪明,自小学东西就快,只是一直没那个心思。
若他愿意,对一件事只要想做好,那一定是能做好的。
宁琤叹息,从前他看不上的人,如今竟然妄想他能够救宁家于水火。
他一定是疯了。
宁知序不知道他心里是如何想的,念到年後便要离开这里,他心里有另一番思量,无关宁家,无关身世,只关于苏静蘅和他自己。
心底像赴黄泉路一样壮阔,回家的时候他想,不知道走过一程会是什麽样的结果。
若是能像去年春天一样就好了。
他还想给娘子折桃花酿桃酿,想给她画眉妆编辫子。
自然,不止春天,与她在一起,夏天秋天冬天也叫他一样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