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
12月的北城,细碎的雪粒如撒落的碎银簌簌飘落。
霓虹灯穿透朦胧雪幕,晕染出如梦似幻的光斑,将街道装点得宛如童话世界。
陈浅歪歪斜斜地倚在聚餐小店门口,满身酒气混着火锅浓郁的牛油香在冷空气中蒸腾,熏得他脸颊通红如晚霞。
陆子航吃力地搀扶着这位醉醺醺的好友,还不忘掏出手机对准他,调侃道:“浅哥,你这抱着电线杆子背《营造法式》的模样,够我笑到退休!”
话音刚落,一辆橙红色奥迪轿车缓缓停在路边。车窗摇下,露出周漾的面容,她望着醉意朦胧丶满脸通红的陈浅,微微蹙起眉头。
陈浅却像发现了新大陆,猛地挣脱陆子航的手,跌跌撞撞扑到车旁,不由分说拉开门就往里钻:“周漾!我要坐你的车!”
陆子航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赶忙向周漾投去歉意的目光。
周漾神色淡然,看向车外的两人:“没事,我是他学姐。正好也要回学校,我带他回去。”
车子在雪夜里缓缓穿行,周漾握着方向盘,眼角的馀光瞥见副驾驶座上醉态可掬的陈浅。
车内弥漫着淡雅的茉莉花香,陈浅歪头靠在车窗上,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地念叨着什麽,像是在跟空气争辩设计方案的细节。
“快到了。”周漾轻声说,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嘴里喃喃自语:“为什麽。。。为什麽我这麽努力,却还是赢不了。。。”周漾握着方向盘的手悄然收紧,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当车抵达宿舍楼下时,铁门早已紧锁。夜色深沉,寒风呼啸着掠过空旷的街道。
无奈之下,周漾只好将陈浅带回设计院的宿舍。
车子拐过一个街角,熟悉的红光突然撞进眼帘。
是那家老字号冰糖葫芦店,橙红色的糖衣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晶莹的光,一串串整齐地挂在玻璃柜里,像一串串凝固的晚霞。
雪花还在簌簌飘落,店门口站着一对年轻情侣,女孩举着两串新式的冰糖葫芦,每串上串着五颗小巧的果子,男孩正帮她拂去发梢的雪粒,女孩笑着说:“你看我说的吧,下雪天和冰糖葫芦最配!”
不远处,老板夫妇正陪着孩子在雪地里画雪人,孩子用小手指着天空,奶声奶气地喊:“可以堆雪人了!”老板夫妇相视而笑,眼里的温柔能融化这冬夜的寒。
这一幕,和去年她与赵涔亦路过时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那时赵涔亦不解地看着她望向店铺的目光,後来她自己会去光顾这家店。
而此刻,身边醉醺醺的陈浅却突然坐直了些,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抹红光,含混不清地说:“下雪天……就该吃冰糖葫芦……暖乎乎的,甜滋滋的……”
他顿了顿,忽然转头看向周漾,眼神里带着醉後的执拗,却又异常真诚:“他们……好团圆啊……”
周漾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心头像是被什麽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是啊,团圆。这简单的两个字,藏着多少寻常日子里的温暖。赵涔亦不懂,可醉得站不稳的陈浅,却一语道破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念想。
恍惚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靖和十九年南城街头
江怀月刚完成一项棘手的文书工作,难得清闲,便带着小徒弟陈浅上街。
街边小贩的冰糖葫芦在寒风里格外诱人,她解下腰间的钱袋,买了一串最大最红的。
小徒弟嘻滋滋地接过,冻得通红的小手紧紧攥着,小口小口地啃着,糖衣在舌尖化开,甜意漫到眉梢,他擡起头,眼睛笑得像弯月亮:“师父,真甜!”
江怀月看着他满足的模样,拢了拢他单薄的衣衫,心头泛起一阵暖意。
那时她只当他是需要呵护的小徒弟,却不知这份温暖,早已在时光里埋下了跨越轮回的种子。
“周漾……周漾……”陈浅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正摇摇晃晃地解开安全带,“我们去买……买那个……”
不等周漾反应,他已经推开车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店里跑,还不忘回头朝她招手,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周漾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跟着下车。
“老板,要那个!那个!”陈浅指着玻璃柜里那把小情侣常买的五串装,有山楂的丶草莓的丶山药的,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老板一眼就认出了周漾,笑着迎上来:“姑娘又来了?这位是……”
“我朋友,他喝多了。”周漾解释道。
“没事没事,下雪天就适合吃这个!”老板热情地拿出那把五串装的,“这是我们这儿卖得最好的,年轻人都喜欢,五种口味,换着吃不腻!”
陈浅看着老板递过来的冰糖葫芦,傻呵呵地笑起来,伸手接过来,不由分说塞进周漾手里,像是完成了什麽重要使命:“给你……甜……”
周漾握着那串还带着馀温的冰糖葫芦,指尖触到冰凉的糖衣,心里却暖烘烘的。雪落在陈浅的发上丶肩上,他浑然不觉,只是望着她,眼里的醉意未消,却盛满了纯粹的欢喜。
两世光阴,恍如一瞬。前世她为他买糖,看他笑靥如花;今生他为她驻足,将这份甜递到她手中。原来有些温暖,真的可以跨越时空,在轮回里相互映照。
……
房间里,陈浅瘫倒在沙发上,酒意翻涌,眼眶泛红:“我以为。。。我以为我的《叠院共生》能改变些什麽。。。”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不甘,“可最後,还是输给了资历和人脉。。。”
周漾默默解开夹克外套,轻柔地披在他身上,随後在地毯上坐下,抱膝望向窗外纷飞的雪花:“你知道吗?我刚毕业在建筑设计事务所实习时,比你现在还惨。”她的声音轻柔,却仿佛带着穿透夜色的力量。
“我画的第一份图纸,被甲方当着所有人的面撕成碎片,说那是垃圾。连着三个月,每天只睡三小时改图,最後方案还是被全盘否定。工作室在陵城刚开始的时候,花花姐和我,在老街区的小巷里,吃住睡差不多都在工作室……”
月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周漾侧脸,她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微微颤抖的阴影。
她缓缓讲述着那些被否定丶被羞辱的日子,那些在深夜里独自修改图纸的时光,那些无数次想要放弃的瞬间。
说到动情处,声音不自觉地哽咽:“有次连续加班两周,在茶水间冲咖啡时直接晕倒,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项目却早就换了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