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料到,她居然被人救了回来……
这事儿,是他千算万算也没料到的。
陈文彦与唐宛的婚事,是两家人早些年定下的。
当年他父亲在与北狄人的交战中被俘,生死未卜,朝廷连抚恤银子都没发。母子两人孤苦无依,若不是老唐头看在同是青州老乡的情分上,平日里时常接济,根本熬不过北境的寒冬。
那时苗氏主动提出,干脆让两家结个亲,等到陈文彦十六岁袭了军籍,两家也好彼此照应。
老唐头早年丧子,儿媳改嫁,独自带着一双年幼的孙儿孙女,始终放心不下。早早给孙女定下一门亲事,也算是了结一桩心愿。
自那之后,老唐头就把陈文彦当成自己亲生孙儿一般照顾,这些年再苦再难,有唐家一口吃的,绝不会让陈家母子挨饿,就想着万一自己哪天走了,这对母子能善待自家孙儿。
可惜人心难测。
老唐头前脚刚咽气,陈文彦后脚便开始疏远唐家,打算另攀高枝。
陈文彦自觉对唐宛不是没有感情。唐宛年纪虽小,却生得明艳出挑,是几个巷子里出了名的俊俏姑娘,性子又爽利,不矫情,从没因他家贫困而流露过半点嫌弃。
倘若不是百户长相中了他,陈文彦是很愿意与她成婚的。可他也没有办法,如果拒绝百户长,他的前程也就毁了。
陈文彦这么说服对方的时候,却完全忽略了周百户在询问他可曾定亲时,自己的刻意误导。
周家娘子虽不如唐宛长得好看,可她家底殷实,会陪嫁金银、铺面,更别说父兄都在军中担任要职,有着大好的前程。
陈文彦原本打算,自己娶了周家娘子,日后飞黄腾达,定会好好补偿唐家。
再说,唐睦将来若想出头,不也还得靠他提携?
可唐宛却不那么想。
她不知从哪里听说自己要娶周娘子的事,甚至等不及他回家,竟一大早跑去城外等他。
陈文彦说了几句身不由己的场面话,唐宛却根本没听懂,还真以为周家仗势逼人,竟执意要去找周家人当面对质,问个清楚。
陈文彦哪能让她去问。
于是他把她带去了一处僻静的河边,本想再劝劝她,可惜根本劝不住。两人拉扯之下,唐宛一个趔趄,竟失足落了水。
陈文彦愣在原地,眼睁睁看她扑腾了几下,便沉了下去。
他是想救的,可双脚却像是被钉在地上一般,挪不动半寸。
他想着:这地方太偏,跑上几里也未必找得到人来救,就算找来,也不一定救得起。倘若救不起来,再让周家人知道唐宛落水时自己就在现场,怕是婚事也要横遭波折。
于是他在原地守了一会儿,直到水面归于平静,才悄然离开。
回军营操练的时候,陈文彦有些担心,但转念一想,那里地方偏僻,尸体多半要过几日才会被发现,这段时间他只要如常操练回家,不露破绽,日后就算唐宛被发现,也牵扯不到他头上来。
可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没死!
竟是陆铮那小子,将人从水里救了上来,还亲自送回了唐家。
陈文彦晌午从大营回来,听起母亲闲话似的说起这事,心里顿觉一阵冰凉。
虽然他已成功说服自己唐宛是自己跌下去的,可那说辞的根基是唐宛已经死了。
倘若她没死,就一定记得,自己借着拉扯的动作,在她的背后狠狠地推了一下。
那一刻水花四溅,女孩错愕惊恐的眼神,一旦想起,陈文彦就不由自主的心惊肉跳。
此刻,唐睦就在院外质问,陈文彦心乱如麻。
他不清楚这孩子究竟知道多少,也不确定唐宛有没有对他说过什么。
可不管他知道什么,绝对不能让他在街坊面前说出来。
倘若他把自己做过的事情说出来,别说跟周家的婚事,他能不能活着留在军营,都是两说。
陈文彦快步走了出来,强自镇定,脸上挤出一副关切模样:“宛娘……她现在人呢?醒了吗?”
唐睦死死盯着他,咬牙回答:“还没醒,一直昏睡着。”
听到“还没醒”,陈文彦心里蓦地一松。
没醒好啊,只要她没醒,一切都还有回旋余地。
可他还没松完这口气,唐睦又开了口:“陈大哥,我阿姊去找你之前就跟我说过,两家结亲,是结两家之好。若你们陈家如今不愿,我们也不勉强。”
“只是我阿姊如今昏睡不醒,家里早把银钱花光了。这些年我祖父接济你们的银钱不在少数,希望你们能念旧情还一点,好让我请大夫为她救命。”
这话一出,苗桂枝脸色顿时变了,大声嚷道:“什么银钱?我们可没欠你们的!”
唐睦却不看他,只直勾勾看着陈文彦。
陈文彦被盯得头皮发紧,后背冷汗直冒。
他一时竟摸不准唐睦这小子究竟有没有说实话。毕竟这孩子从前可不是这般的性子,难不成,唐宛其实已经醒了,且对他说了些什么?
陈文彦不敢冒险。
他扯了扯母亲的袖子,示意她别再多说,转身对唐睦道:“我先去看看你阿姊吧。钱的事,咱们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