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为什么——”
几个人越说越小声。
“谁知道呢,反正夏油杰叛逃之后,五条先生整个人都变了。”
“所以五条先生说的好友忌日指的也是夏油吗?”
“没错!”
“说实在的,我一直不太理解五条先生干嘛非要约到平安夜去单挑宿傩,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若刚从封印中出来就立刻趁着宿傩还没集齐全部手指杀掉它的话,岂不是不用死那么多人了?”
“喂!五条先生可是拼了命去战斗,你在这里还提这些做什么?”
“抱歉抱歉!哎呀,我没有那个意思。”
“这事……”
“总之,还真叫人意外啊。”
夏油杰用一只手捂住右肩的伤口。
血顺着指缝渗出来。啪嗒。啪嗒。地上轻轻开满了温热粘稠的花。
藏蓝色的僧袍已经被血浸透了,布料贴在皮肤上艰难喘息,凉凉的,又闷又沉。他整个左边身体靠着砖墙,墙面粗糙,硌得肩胛骨生疼。
一步、两步。男人慢慢往前挪。
巷子很窄。
两侧的墙把天空夹成一条细缝,月光就从那条缝里漏下来。月亮是冷的,它的视线冷冷落在血迹上,血就变成了黑色。
“只要有了诅咒女王,就不必再一点一滴收集诅咒了。”
夏油杰停下脚步。
世界对这个受了伤的男人似乎格外沉重一点,他被月亮的视线压得靠着墙在阴影里喘了几口气。
下次。
下次我绝对要得到。
他垂下眼睛,脑子里飞快转动。
这次百鬼夜行他损失了大量咒灵,右臂也冲击中断掉了。这些损失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重创,但在他心里,这只是证明了一件事——
通往新世界的道路充满荆棘,而他正是那个不畏荆棘的开拓者。
夏油杰深吸一口气。
我的目标,从来不是打赢一场战斗,而是创造一个没有愚昧,没有诅咒源头的咒术师乐园。这个目标太宏大了,宏大到任何一次阶段性的失败在它面前都显得渺小。百鬼夜行只是漫长战争中的一场战役,输了,就再打下一场。只要最终目标不动摇,我就永远不会真正失败。我已选择了我的大义。那么,在这条路上发生的一切——
失败。牺牲。伤痛。
这都是我选择的一部分。
若我后悔,那就是对自己信念和选择的背叛,所以我决不后悔。
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
我的家人们都还在呢,他们还在等我……我可是带领大家前进的人,我有能力承担最坏的后果,我有魄力在废墟上重新开始……所有的损失,都会成为我下一次崛起的养料!
夏油杰喘着气走到小巷尽头。
“……咳……咳!”
他吞下喉咙里的血腥味,稍微喘了口气,又接着往前走。
高专的后巷以前有这么长吗?他想。青年耳边是呼啸的冬风,眼前灰白一片,他数着地砖,一块,再路过一块,少年时走过的路竟然怎么也到不了尽头。
再几步,青年停下了。
重伤者的眼睛里突然露出了惊人的光彩。
“哈哈…哈哈哈哈……”
夏油杰仰起头,白茫茫的泪水从天上掉下来,亮晶晶的,它们低低地怒吼着扯乱青年的乌发,骑上他的心脏飞奔而去,平安夜的晶尘飞扬,一种被雪劈开的疼痛在大地弥漫。
月光安静地钻进巷子的伤口。
月亮来见他了。
你走么?月亮问。
是啊。
你是谁呢?月亮又问。
我是谁呢?
早晨下的雪,到黄昏就脏了。理想诞生时很温柔,到衰老就变得残暴。而我是谁呢?夏油杰,你是谁呢?
万万千千的雪花飞来轮流抚摸他的脸颊,想让他看着自己好好回答。
这个男人就好像一个沾着血的维纳斯像,一些令人战栗的、恐怖的,庞大的美从血中生长出来了,夏油杰从巷子里慢慢露出,月亮见了他,就有了一道伤口。
悲悯破败的哀美斜斜地扫过一切,又骤然远去,不由分说得如同趁人不备的劫掠者,所过之处,所向之地,尽管仓促,都转眼间湿透了。那样圣洁的姿态任何信徒见了都要流着泪跪拜在他的袈裟之下,月亮见了,也不得不倾泄自己所有的悲伤——悲伤是它的货币,我要买下你的美!月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