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回了手臂。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指尖有些急切地划过左手无名指上璀璨的钻戒,但她克制住了追过来的欲望。
“怎麽了?”女人歪头的样子和记忆中向爸爸撒娇的模样别无二致,无辜中带着一丝狡黠,“然然不想见到妈妈吗?”
“然然不是最想复活妈妈了吗?为此付出了那麽多努力,还成为了比爸爸更厉害的首席研究员,关于M基因的研究甚至改变了历史……我们然然最厉害啦!然然成功了,怎麽,见到妈妈不高兴吗?”
……不,她没有成功,也不可能成功。
可是丶可是……明知道这只是又一个陷阱,明知道眼前的人只是一个融合了万千意识的怪物,明知道“她”和那些花儿一样虎视眈眈,明知道她不该回应的……可是因为有些问题已经困扰了千百万年,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也许她会後悔的。
“妈妈……”陶初然生涩地喊出了那个称呼,声音融合在花瓣的簌簌声中,消失不见。
可是女人听到了。笑意又重新回到了脸上,一丝不差的微笑弧度好像机械制定的程序,看上去又妖艳又可怖。
“我的宝贝……然然……你想说什麽妈妈都会听,想要什麽妈妈都会给你,只要你高兴,然然……”
她靠近了。而这次,陶初然没有躲开。
“……你,想活吗?”盯着对方被蔷薇花绑得越来越结实的双腿,陶初然问道。
难得的,这次她的声音没有抖。可是心里已经开始颤动起来,她曾经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和今天宇宙中的公民们一样,哪怕已经笃定,却又自欺欺人般地视而不见。
“啊?”似乎是没过陶初然会问这样的问题,女人移动的脚步一顿,“我,我想活吗……”
她显而易见地摇摆起来:“我想活……不对,然然,然然想让我活吗?哦,然然一定是想的,那麽,我想活……”
陶初然闭上了眼睛。
她不该抱有希望的。明知道他们不可能融合千万年以前的意识,那样的几率不过亿万分之一,却还是想要试一试。
“她”不知道母亲真正的想法。因此“她”的记忆并非真正母亲的记忆,也不来自于陶初然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记得千万年前的事情呢?
“……我想活……不然,然然的努力不是都白费了,然然是我最珍贵的宝贝呀……妈妈爱……”
当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普就已经蓄势待发。等她说到最後一个字,陶初然终于无法忍受,在小普动手之前尖叫着把她推开。
她难得有这样情绪激烈的时刻,愤怒而绝望的叫声让整个渊底为之一颤。花儿不开了,海水也不再流动,不知所措的绝望与哀伤好像传染病一般,从女王的身上蔓延开来。
陶初然蹲了下来,把脸埋在手臂之间。她知道现在的她缺少了些理智,多少是因为红蔷发动了自己的能力,精神攻击就是这样,总是会从人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入手。连超甲级想要突破红蔷的领域都需要些时间,更何况肉体凡胎的自己。
可是她觉得很疲惫了。无论是在星月宫坐牢的那三年,还是出宫後在逃路上遭遇的种种,她好像一直疲于奔命,一直在勉强自己。研究进度倒是一直在推进,可是,这真的有用吗?
上辈子,她也是如此信心满满,将M基因的研究作为自己的救命稻草——或者说那时候她根本顾不得想别的,然後呢?结局是什麽?
这一次,难道又要重蹈覆辙了吗?
她仿佛又回到了某种怪圈中。上辈子对于“复活”的执着也好,逃出星月宫解决狂化,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宅到天荒地老也好,都不过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罢了。
有什麽东西缠到了手指上,陶初然动了两下,没能甩掉它,便也不管了。也许是蹲下来离地面更近,木质香气一瞬间比花香更浓郁,清冷的松香味萦绕在鼻端,让烦乱的心智也稍微清醒了一些。
温柔的洋流拂过额发,将眼睛中的晶莹洗涤。机械鸟悄悄落在肩膀上,笨拙地用冰冷的身躯蹭了蹭少女的脸颊。等陶初然终于收拾好情绪,擡起头来时,面前已经空无一人。那个自称“妈妈”的美丽身影如同镜花水月一般消散,再也找不到痕迹。
取而代之的,是蔷薇花团组成的怪物,每一朵花都宛如有生命一般,一张一翕缓慢而沉重地呼吸,红色的不详光芒也随之明灭。渊底不见边际的完美花毯被割破,恶心的脓包把自己的阴影笼罩过来,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