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当然热爱这个世界。陶博士是在指责我们吗?我怎麽记得,那些什麽基因和病毒不都是陶博士你自己研究出来的吗?怎麽?现在世界变成了这个样子,这时候说要停,是不是太晚了?你是想逃避责任?”
“啧,据说陶家前代家主就是个反社会人格的疯子,连妻女都能杀。陶博士不会也遗传了父亲,研究这个就是想毁掉这个世界吧?现在又想要对我们这群无辜的人下手?”
恶意铺天盖地,如同从天穹之下无穷无尽的暴雨,令人作呕。
梦中的人一一闪过,面目模糊的头颅之下,具是高而强壮的身躯,□□中充斥着傲慢的力量,或者是权力。无法挣脱丶无法逃避,小女孩生活在他们的阴影之下,月蚀将近,最後的光芒也落幕了。
地下世界没有月亮。
陶初然捂着胸口满头大汗地醒过来时,小普第一时间啓动了照明系统。小范围暖光暂且笼罩了床幔内的一方天地,厚实有力的大手带着安抚的韵律轻轻拍着她的後背,在意识到这里并非前世丶明天自己就可以获得自由之後,陶初然蜷成一团的身体终于稍微放松了。
松壑仍是跪在她床边,身体和脸都沉浸在阴影中。意识到她清醒了,那只手也像见不得光一样缩了回去。
温水和手帕被放到了床边。陶初然慢慢爬起来,手中的瓷杯散发着袅袅蒸汽,淡淡的茶汤倒映着疲惫的眉眼。
和母亲有几分相似的美丽面庞上露出了一丝茫然。
她不说话,松壑就也没动。这种时候,如果是蓝幻,会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让她再睡一会儿;如果是红蔷,就得缠着她让她陪他玩儿,或是看看新的妆容,或是欣赏漂亮衣裳;如果是白玉,会给她送一些征战其他星系找到的小玩意儿,顺带给她讲讲在外时的趣事;如果是玄络,玄络大概会开始汇报工作,直到她喊停或者睡着为止。
唯有松壑是什麽也不敢做的。他不是不想做,而是怕惹了女王厌恶。因为他本身就已经够让女王排斥的了。
和松壑相处几天,陶初然莫名其妙地理解了松壑此时的想法。
松壑过于庞大的身形隐藏在床幔外的阴影里。他的呼吸粗重,陶初然刚好能感受到,却又不会太过醒目地提醒这里还有一个人在。
此间宇宙中的公民自然不需要呼吸,只是因为女王需要,所以他们也学会了拙劣地模仿。而此刻,松壑在用这种形式试图给予她安全感,意思是,如果你需要,我就在。
如果你不需要,也可以当做我不在。
这样细腻的心思陶初然已经发现了无数次。比如在她进食的时候,松壑总会离她更近,大概是觉得脆弱的人类有呛咳的风险,需要第一时间救治。比如在她做实验时,总能发现他本体的存在,试管夹或者细口瓶的软木塞都是松木做的,甚至他把自己的主根都做了切片,放进了给她准备的实验材料中。
但陶初然并不需要松壑这样做。深刻而莫名的爱对她来说是困扰,如果可以,放她离开不是更好吗?
明明知道公民是无可救药的,明明知道说了这些也不会有任何作用……但人类有时候就是这样,倾诉欲来了谁都挡不住。
更何况,明天就要结束啦。陶初然也难得放纵起自己来。
她没怎麽过脑子,有什麽就说什麽:“你应该能感受到,比起其他人,我更不能接受你的靠近。”
松壑的呼吸明显重了。这下他还能装作自己不存在吗?
难得起了些恶劣的心思,陶初然接着道:“你感觉的没有错,我不喜欢你。”
王当面亲口承认不喜欢某人,这在松壑收集到的诸多情报内还是首次。全身的血液好像凝固了一般,心脏的空洞大到可以将他吞噬。自欺欺人的幻想被戳穿,他的眸光发红,白天被压制下去的疯狂预兆再一次出现,几乎能击碎他所有的意志。
他是为了她而存在……如今……他存在还有什麽意义?
可是另一个声音却隐约传来,让铺天盖地的痛苦中夹杂了一丝兴奋——如果女王独独否认我,那麽是否证明,我在她心里是不同的?
否定,还算不上谩骂,但是以这种方式伤害他……这可是王从没对别人做过的啊!
“陛下是想……杀了我?”他轻声猜测道。以松壑对王的了解,这当然不太可能,但只要想想,他就更加兴奋。甚至耳边已经幻听了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如果王的裙摆上溅上他的血液,如果王也能因此得到一丝快慰,那简直——
简直是无上的荣幸,他也会为此感到幸福的!
蛰伏的巨兽在黑暗中投出垂涎的目光。陶初然早已见怪不怪,根本拒绝去想听到这些话的松壑会有什麽样的心思,也更不想回应他离谱的猜测。
不过,在这个关键的时间,想要狂化是万万不行的。
陶初然于是飞快地接上了後面的话:“这不是你的问题。是因为我见到你,总会想到我的父亲和叔叔,以及我以前的一些……合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