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鹤栖眼睛弯成了月牙,她跳下绣墩,走到承影面前。小手擡起,捏了捏他的脸——他脸上没什麽肉,只能捏起一点脸皮:“你太瘦了,以後要多吃些。”
“是。”
鹤栖松开手,像是忽然想起什麽,随口问道:“你沐浴过了吗?”
“没有。”承影如实回答。暗堂的训练结束,他被直接送到此处等候。
“那你快去,”鹤栖小手随意地朝净房方向一挥,语气理所当然,如同吩咐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小事,“从今晚起,你要和我一起睡。”
承影猛地擡起头,一直维持的平静面具瞬间破裂。他不过八岁,纵使故作冷静,可到底还是个孩子。男女有别丶尊卑有序,哪一条都是不能触碰的禁忌。
暗堂里那些关于“逾矩”的残酷惩罚画面瞬间涌入脑海。他几乎是本能地俯下身,额头重重地磕在柔软的地毯上,语无伦次:“主子!万万不可!奴……卑贱之躯……污秽不堪……岂敢……玷污主榻!求主子收回成命!奴……罪该万死!”
他伏在地上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鹤栖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弄得一愣,随即明白他想岔了。她本意只是字面意义的“同处一室”睡觉,但承影显然理解成了更可怕的意思。
看他吓成这样,鹤栖心里那点逗弄的心思瞬间被抗拒的不悦取代——他是她的影卫,她的所有物,怎能如此抗拒她的命令?
她的小嘴撇了撇,小脸上明显浮起一层愠色,抱着手臂生了一会儿闷气。最终还是用穿着精致绣花鞋的脚尖,带着点不耐和施舍般的意味,轻轻踢了踢他伏在地上丶微微颤抖的手背:“好了好了,骗你的,瞧把你吓的。快起来去沐浴吧。”
“是!谢主子恩典!”承影迅速叩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身,保持着深深躬身的姿态,倒退着迅速逃离了房间。
鹤栖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小眉头蹙得更紧,闷闷地哼了一声。
侍女琴心等人听到动静,小心地进来伺候。鹤栖赤着脚,坐在窗边的小榻上,随意地摆弄着黑白两色的玉石棋子。
“琴心,”鹤栖落下一枚黑子,头也不擡地问,“最近家里,可有什麽新鲜事?”
离她最近的侍女琴心上前半步,低头恭敬回道:“回小姐,前几日三小姐和二小姐为了一只五彩鹦鹉起了争执。後来二夫人出面,把鹦鹉送到了幽篁院。”
“哦?”鹤栖撑着脸颊,目光落在棋盘上,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什麽样的鹦鹉,竟能让三妹妹和二妹妹都这般上心?”
“据说那鹦鹉极为通人性,羽毛五彩斑斓,在日光下流光溢彩,还能学人说话,甚至能跟着拍子扑扇翅膀。那鹦鹉本是二小姐托人从南边寻来的,只是前几日丫鬟一时疏忽没关好笼子,让它飞走了,恰好落进了三小姐的兰芷院。三小姐见了十分喜爱,便命人捉了下来,养在自己院里。二小姐知晓後便去理论……”
鹤栖落下一枚白子,唇角弯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到手的东西,岂有轻易放手的道理?二妹妹这次,怕是气得不轻。”
琴心垂首侍立一旁,并未接话。这些夫人小姐间的龃龉,不是她能置喙的。
鹤栖又落下一枚黑子,审视着棋盘,黑白交错,似乎陷入了僵局。她拧着小眉头,捏着一枚白子,思索着该如何破局。
这时,内室通往净房的珠帘被轻轻挑起一角,一道墨绿色的身影悄然无声地进入,在榻前无声地跪下。他的头发湿漉漉地披散着,只用一根简单的布带在颈後松松束住,几缕湿发贴在苍白的额角和颈侧,整个人多了几分少年气,只是那低垂的眉眼依旧冰冷。
鹤栖捏着白子,犹豫片刻後放下,随即舒展眉心,又接连落下几子,这才面带笑意地看向榻前之人。
“承影,过来。”她招招手。
承影依言膝行几步上前,视线习惯性地低垂,一眼便看到了鹤栖雪白的小脚。紧接着,带着暖意和淡淡馨香的手指伸了过来,轻轻擡起了他的下颌,迫使他微微仰头。
“你怎麽头发还没擦干?”鹤栖看着水珠顺着他鬓角滑落,浸湿了肩头的布料。
承影不敢直视主人,垂下眼眸,恭敬回道:“不敢让主人久等。”
“琴心,拿块布来。”
“是。”
不多时,琴心取来布,正要递给承影,却见鹤栖小手一伸,直接接了过去。
她赤着脚跳下小榻,走到承影面前,伸手解开他颈後那根束发的布带。如墨的黑发瞬间披散下来,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鹤栖将棉布往他头上一罩,然後学着侍女平日里给自己擦头的样子,有些笨拙却兴致勃勃地揉搓起来。动作时轻时重,毫无章法,偶尔还会不小心扯到几根头发。
承影僵直地跪着,将头垂得更低,连被扯痛了头皮也丝毫不敢动。
擦了好一会儿,鹤栖有些累了,她摸了摸承影的头发,感觉差不多干了,才把湿了大半的棉布塞回他手里:“去小间里,你自己再整理一下。”
“是。”
承影的头发被揉得像被踩过的乱草,鹤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伸手轻轻抚了抚:“暂时不用跟着我,跟着书画熟悉下这里。”
“是。”
鹤栖拍了拍他的头,承影保持着低头的姿势,起身後退几步,才转身跟着静候在一旁的书画离去。
申时末,大夫人那边派人来唤鹤栖过去用晚膳。鹤栖整理好仪容,披上斗篷,跟着来人前去。
一进屋,暖香扑面。鹤栖脱下斗篷交给侍女,恭敬地向母亲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