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夫太医指尖轻叩着脉枕沉吟片刻,诊脉的手指在鹤栖寸关尺上缓缓按动:"外感风寒,兼之脾胃失调,好在退热及时,并未伤了根本。"说罢铺开宣纸,狼毫在砚台里转了两圈,墨香在室内淡淡散开,"当归丶黄芪各三钱,半钱陈皮……那退烧的方子倒是有些巧思,是谁开的?"
"回太医的话,是府里的护卫。"琴心忙不叠答道,目光落在药方上工整的小楷上。
张太医听罢轻笑,笔尖在宣纸上顿了顿,又添了两味滋阴的药材:"倒是个有心人。这药头煎用雪水,二煎换井水,服三日再来复诊。"说罢从药箱里取出个青瓷小瓶,"这是新制的川贝枇杷膏,睡前抹些在舌根,夜里便不会咳得难受了。"
待送走大夫,老夫人又转头叮嘱琴心:"你且记着,寸步不离地守着小姐,水要温的,药要按时煎,若有半分不妥,即刻来告知我。"
琴心郑重地躬身应下:"老夫人放心,奴婢定当寸步不离。"
雕花漏窗筛下细碎的阳光,在床帐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琴心守在床边,一脸倦容却依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小姐,唯恐错过任何一个细微变化。
"琴心。。。。。。"鹤栖发出微弱的呼唤。
琴心猛然回神,忙握住鹤栖的手,掌心的温度带着几分凉意:"小姐醒了?可觉得哪里难受?"眼中泛起水光,却硬是忍了回去。
鹤栖费力地摇摇头,唇角扯出一丝苍白的笑意:"好多了。。。。。。就是浑身没力气。"
琴心端起早已温在炭炉上的温水:"大夫说要多喝水,奴婢扶您起来喝些。"说着便小心地托住鹤栖的後背,将靠枕垫在她腰後,杯沿轻轻抵住她干裂的唇。
鹤栖抿了几口温水,觉得咽干的痛楚稍减,她望着琴心眼下的青黑,轻声道:"又让你熬夜了。。。。。。"
琴心眼眶一热,忙别过脸,"小姐快别说话了,好好歇着,等会儿奴婢煎了药来。"指尖悄悄抹过眼角,再回头时已是满脸笑意。
卯初时分,柳家正厅的铜胎珐琅香炉里飘着沉水香,六扇御赐的紫檀描金屏风将暖阁烘得暖融融的,屏心绘着的十八学士图在烛影里若隐若现。外祖父身着簇新的酱色云纹常服,腰间玉带扣泛着温润的光,端坐在太师椅上。
“父亲,今岁苏州庄子上的粳米收了三千石,比去年多了两成。”柳世铭袖口的金线云纹随着动作轻晃,语气里带着务实的严谨,“只是运河漕运又涨了税,侄儿前日去户部述职,听闻新上任的漕运总督打算推行‘均水法’,怕是要连累沿线粮庄——”
话还未讲完,二舅柳世暄便笑着插了话,他眼尾微微弯起,带着几分诙谐,手中的茶盏在指尖慢悠悠地转了半圈,说道:“大哥啊,您这一开口,就又回到当差时那较真的模样了。今日可是大年初一,该让父亲好好歇着,听几出戏才是。这些官场里的风浪,咱们过了年再细究也不迟。”说着,他轻轻提起茶壶,往父亲的茶盏里添了些许温水,青瓷盖碗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听戏不急。"外祖父指尖轻叩太师椅扶手,目光落在门外,"按例辰时初刻该来拜年的,小七怎的还没到?"
"表姐应是病了,祖母刚派人去请张大夫入府。"柳明珠提着裙裾踏入正厅,鬓边的红宝石坠子随步伐轻晃。
“母亲,我想去看表姐!”柳梦蝶紧紧攥着大夫人的袖口,小身子一个劲儿地往母亲膝头蹭,发辫上的红绒花也跟着上下颤动。大夫人满眼爱怜,擡手轻轻揉了揉她那俏皮翘起的发辫,温声说道:“乖孩子,别闹,你表姐正病着,需要静养。等她好些了,咱们带着她最爱吃的蜜饯去瞧她。”
没过多久,柳老夫人从鹤栖的院子匆匆赶回,柳老太爷见了,沉声问道:“小七的情况如何了?”
柳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鬓边的银丝在晨光里微微颤动,尽显忧心之色:“昨儿夜里发起了高热,可把院子里的人急坏了,赶忙去抓了药,总算是把热给退了。张大夫刚把过脉,说是受了寒,所幸没什麽大碍,静养几日便能恢复。”
“这大过年的,可真让人揪心。我那儿还有从南边带回来的滋补药材,等会儿就给小七送过去,兴许能让她好得快些。”大夫人说着,她眼神中满是担忧,不住地摇头,又转身对身旁伺候的婆子嘱咐道:“你手脚麻利些,把那装药材的匣子仔细找出来,可别磕碰了,一会儿我亲自给小七送去。”
二夫人点头赞同:“我那儿还有前年宫里赏的熏香,安神助眠的,给小七点上,也能让她睡得安稳些。”说罢,向身边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即刻领命而去。
衆人虽心系鹤栖,却也未忘大年初一的礼制。柳世铭整了整袖口的金线云纹,率先开口:"虽说小七病了,可今儿是新年第一天,家中的拜年礼俗万不可废。"他转头向两位弟弟颔首示意,柳世暄丶柳世泽均正色起身,随他一同整衣肃容,在柳老太爷面前并排行礼。
"愿父亲母亲新岁安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三兄弟声线齐整,衣袂拂地有声。
柳老夫人含笑受礼,从身旁紫檀匣中取出三串珊瑚念珠分赐儿子:"你们兄弟在外当差不易,这念珠是我在大相国寺请的,祈愿平安顺遂。"
轮到年轻一辈时,柳云山率先上前,长身玉立如松,拱手作揖道:"孙儿祝祖父祖母新春吉祥,福寿绵延。"
柳明珠紧随其後,莲步轻移福身请安,"愿祖母康宁,祖父政务顺遂。"
柳梦蝶被大夫人轻推上前,乖乖屈膝:"祝祖父祖母事事如意。"
二夫人轻轻拽了拽柳云轩的袖口,他脆生生道:"孙儿祝祖父母身体硬朗,日日开怀。"
三夫人忽然想起:"往年初一,咱们会在祠堂祭祀祖先,今年……"话到尾音略作停顿,目光望向柳老太爷。
柳老太爷沉声道:"祭祀一事,断不可缺。小七虽病着,咱们更要诚心祈福,望祖先庇佑她早日康复。"他扶着太师椅扶手起身,玉带扣轻响,"去取祭服吧。"
于是,衆人各自回房更换墨绿缎面祭服,由柳世铭捧着鎏金香炉在前引路,鱼贯前往祠堂。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面投下斑驳光影,供桌上的青瓷烛台早已燃起明烛,映得"柳氏历代先祖之位"的匾额愈发庄严肃穆。
柳老太爷率先净手焚香,三柱檀香在鼎炉中袅袅升腾。其後衆人按长幼次序上前,柳世铭丶柳世暄丶柳世泽依次行三跪九叩大礼,年轻一辈则行四拜礼。柳明珠捧着绢帛祝文,声音清越诵道:"今逢新春,谨以清酒时馐敬奉祖先,祈愿族中安康,五谷丰登,庇佑小七病体速愈……"
"老夫人来看小姐了。"丫鬟的通报声方落,柳老夫人已跨进门槛,琴心正要屈膝行礼,手腕一暖,老夫人的手掌已按住她肩头:"免了虚礼,我瞧瞧小七。"
鹤栖听见动静,勉力撑着肘要起身,被角顺势滑落,露出腕骨处的皮肤,青紫色血管在苍白底色下格外明显。
"外祖母。。。。。。"
"快躺下,别耗了力气。"老夫人急忙伸手搀住她後背,指尖顺着鬓角碎发捋到耳後,喉间便滚出一声叹息:"总说你像你母亲,偏这倔强脾气也分毫不差,昨儿夜里发热时,怎麽就不知道让人通传一声?"
鹤栖唇角扯出一丝笑:"想着夜深了的,别扰了大家休息。。。。。。"话未说完便被老夫人指尖点住额头,力道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责备:"傻孩子,你病倒了才是让大家揪心。"
琴心适时端来滚热的药汤,白瓷碗沿腾起袅袅白烟。老夫人亲手接过,吹凉了递到鹤栖唇边:"张大夫说你是寒邪入里,这剂药里加了生姜,喝着辛辣些,却最能驱寒。"见鹤栖乖乖张嘴饮下,才又转向琴心:"夜里每半个时辰换次温毛巾,若要起身,务必让人搀扶,她自小性儿倔,别由着她硬撑。"
鹤栖靠在枕头上,望着外祖母鬓边的银丝,喉间便发紧。她指尖轻轻勾住老夫人的袖口,像儿时那样蹭了蹭:"外祖母放心,我听琴心的话。等病好了,陪您去花园里晒霉书好不好?"
老夫人笑着点头:"好,等你能下床了,咱们就把你外祖父的《太平广记》搬去西廊晒,省得他总说我把书页翻得发潮。"又叮嘱琴心,"把我房里那床雀金裘拿过来,夜里给小七搭在被上,别让寒气侵了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