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
二月中旬,小雪初霁,空气中飘散着冰糖葫芦的甜香,孩童们在雪地里嬉笑打闹,木铲铲雪的“沙沙”声与此起彼伏的欢笑声,为清冷的街道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李景曜立在柳府朱门前,一袭玄色织锦长袍外,披着墨色大氅,他头戴乌金嵌宝石束发冠,冠顶的红宝石在雪光映照下,宛如滴血般艳丽夺目,将他棱角分明的面容衬得愈发贵气逼人。他擡手轻轻整理了一下衣袍,随身仆从叩响了门环。守门的仆从打开门,他微微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声音温润有礼:“烦请通禀,李景曜求见鹤栖姑娘。”
不多时,环佩叮咚声由远及近。鹤栖身着白色披风款步而来,裙摆以靛蓝丝线勾勒出层叠的山峦,行走间似有云雾缭绕。她乌黑的长发松绾成灵蛇髻,一支白玉嵌珊瑚的梅花簪斜插其间,垂下的珍珠流苏随着步伐轻晃,在她雪白的脸颊旁投下细碎阴影。
“鹤小姐,别来无恙。”李景曜见到她,眼中闪过惊艳,上前半步又猛地顿住,拱手作揖时黑色大氅下摆扫过石阶积雪,“这场雪後,城郊的雾凇谷玉树琼枝,我备了雕花暖轿,想请姑娘同去一观。”
鹤栖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温婉浅笑,“李公子这般盛情,鹤栖若再推脱,倒显得不合时宜了。”
“鹤小姐,请。”
踏入马车,车厢内铺着蜜合色锦缎坐垫,中央的鎏金暖炉正吐着袅袅白烟。李景曜执起青玉盏,为她斟上牛乳茶,茶汤上浮着玫瑰花瓣与碎核桃:“这是用雪水熬制,加了蜜渍梅花,最能驱散寒意。”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侧脸,“若姑娘喜欢,往後我府中的茶点,随时候着。”
鹤栖轻抿一口,茶香混着奶香在舌尖散开,擡眸浅笑:“都说雪後寒彻骨,有公子这杯暖茶,倒让我想起‘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雅趣了。”她转动着杯盏,“只是总受公子厚待,叫我如何回报这份情谊?”
“在我这儿,姑娘无需谈回报。”李景曜指尖摩挲着杯沿,凝视她的目光愈发温柔,“与姑娘同赏雪景,胜过世间万千乐事。”他顿了顿,又道,“潭边还有处温泉别苑,等姑娘得空,去泡泡汤,赏赏雪景,那才叫不负韶华。”说罢,他不自觉地靠近几分,衣摆几乎要碰到她裙摆上的山影。
马车缓缓前行,窗外,远处雾凇覆盖的松柏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宛如琉璃森林。
鹤栖歪着头,用发间珍珠流苏轻轻拨弄车窗凝结的冰花,忽然轻笑出声,眼波流转:“前些日子兄长遣人送来新制的点心,我顺道去了他的府中。”她擡手整理披风,耳坠上的碎玉随着动作轻晃,“谁知一进府,就见厨房忙得脚不沾地,山珍海味流水般往里送。这般大排场,倒叫我好奇是何方贵客。”
李景曜执起暖炉旁的青瓷盏,他状似随意地吹开茶沫:“工部几位大人年前便在筹备春修河道,令兄许是在帮忙。”瞥见鹤栖睫毛轻颤,他又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上月在醉仙楼,倒见他与神机营的参将同席,想来是顺道小聚。”
车轮碾过冰棱发出脆响,鹤栖突然低呼一声,指着车窗外惊飞的寒鸦,语气带着几分娇嗔:“瞧这鸟儿,平白吓我一跳。”她转身时,披风扫过李景曜的衣袖,暗香浮动。
雪後的雾凇林宛如琉璃世界,冰晶折射出万千细碎光芒。二人漫步在雾凇林,四周静谧无声,唯有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枝头的积雪偶尔滑落,惊起一片小小的雪雾。李景曜看着眼前的美景,又看看身旁的鹤栖,心中的倾慕之情愈发浓烈。他突然停下脚步,扣住鹤栖的手腕,眼中满是深情,“鹤小姐,与你相识以来,我倾慕之情日盛。你的才情丶你的温婉,都让我倾心不已。”他向前半步,两人鼻尖几乎相触,“我愿以三书六礼为聘,八擡大轿迎你入门,此生定不负你。”
鹤栖瞳孔猛地收缩,腕间的力道让她险些站立不稳。她微微低下头,避开李景曜炽热的目光,“李李公子厚爱,鹤栖惶恐。只是兄长尚未成家,家中事务繁杂,若要谈婚论嫁,李公子可愿入赘我家,与我一同打理家中事务?”说罢,她擡眸看向李景曜,眼中带着一丝试探。
李景曜如遭雷击,双手无意识地攥成拳头,指节泛白:“我李家三代单传,入赘之事,断无可能!”
鹤栖轻轻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如此,便是我唐突了,看来我与公子有缘无分。”她微微福身,“李公子,我突然想起府中还有事,今日之行暂且结束吧。”
“。。。。。。好。”
暮色如浓稠的墨汁,将庭院浸染得愈发深沉。暖烘烘的炭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火星子溅落在石桌上,又迅速熄灭。
“李兄!”赵公子猛地扯开身上的貂裘,随手将酒杯重重地砸在石桌上,酒水顺着杯沿肆意流淌,“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江南贡院新来的舞姬,那身段丶那舞姿,保准让你魂儿都被勾走,明日我便带你去开开眼界!”说罢,他醉醺醺地拍了拍李景曜的肩膀,那力道大得差点让李景曜从椅子上栽下来。
李景曜却只是苦笑着,一言不发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又迅速斟满,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酒液顺着他的下颌滑落,浸湿了前襟,不一会儿,他眼神迷离,脸颊通红如醉虾。
“哼!”孙公子满脸通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眯着眼睛,舌头都捋不直了,“李兄,依我看那鹤栖姑娘就是不识好歹!你对她掏心掏肺,她却拿架子。听我的,找个机会把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她不想嫁也得嫁!”他一边说,一边挥舞着手臂,差点将桌上的酒杯扫落在地。
这话如同一把重锤,砸在李景曜混沌的脑海中。他原本涣散的眼神微微一滞,鹤栖的面容在他眼前浮现,低眉浅笑的温婉,还有拒绝他时那冷漠疏离的目光。他的内心瞬间掀起惊涛骇浪,理智拼命呐喊着这样做不对,可酒精却在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他用力地摇了摇头,试图清醒过来,可那荒唐的念头却像附骨之疽,在心底疯狂生长,怎麽也挥之不去。他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杯中的酒水也跟着摇晃,在烛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这……这怕是不妥吧。”李景曜声音沙哑含糊,带着浓重的酒气,话语里还残留着一丝清醒的挣扎。他擡起头,目光游移地望向在座的友人,眼中满是犹豫与纠结。
“有何不妥!”孙公子又猛地灌下一大口酒,“砰”地一声将酒杯拍在桌上,震得石桌上的杯盘都跟着颤动,“李兄,你平日里做事雷厉风行,怎麽一碰到儿女情长,就变得这般优柔寡断?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他双眼通红,借着酒劲,说话也愈发肆无忌惮。
陈公子摇着手中的折扇,慢条斯理地凑了过来,眼中透着狡黠:“孙兄说得在理。李兄,爱情有时候就得果断些丶狠心些。等生米煮成熟饭,她就是你的人了,到时候再好好哄哄,赔个不是,说不定她还能体谅你的一片痴心呢。”说着,他用折扇轻轻点了点李景曜的胸口。
李景曜的思绪乱成了一团麻,他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一直烫到心口,胃里也翻江倒海般难受。他的眼前渐渐模糊,脑海中不断交替闪现着与鹤栖相处的美好画面,她在花丛中浅笑,在席间吟诗;可紧接着,入赘的屈辱念头又狠狠刺痛他的心。身为世家公子,要入赘别家,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这份不甘如同野草,在他心底疯狂疯长。
终于,酒精彻底击溃了他最後的理智。李景曜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抹疯狂,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地砸在石桌上。“啪”的一声脆响,酒杯瞬间碎成几片,酒水溅得到处都是。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好!就依你们所言!我定要让她成为李家的人!”声音里满是破釜沉舟的决绝,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心中的不甘与愤怒全部宣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