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初遇
暮春的汴州城笼罩在细雨里,青石板路上浮着一层薄雾。慕青捂着渗血的左肩在巷弄间疾奔,身後传来铁器相击的脆响,三个戴着青铜面具的黑衣人正踏着屋脊穷追不舍。
“咻——”一枚飞镖擦着她耳际钉入砖墙。慕青咬牙折进主街,混入采买年货的人潮。街市上叫卖声此起彼伏。
“新到的苏州绸缎——”
“糖炒栗子,热乎的咧——”
她借着挑担老翁的掩护,如游鱼般闪身钻入前方停着的檀木马车。
车厢里浮着淡淡的沉水香。慕青屏息缩在角落锦垫後,听见外头小贩与买主的讨价还价声。车辕处,穿着靛蓝短打的小厮正整理缰绳:“公子,今儿个东市新到了一批蜀锦。”
忽然车帘微动,月白缎面的衣摆拂过她膝头,青年执玉骨扇的手背青筋分明,落座时腰间墨玉佩与银熏球相撞,发出清泠的脆响。
“去东市绸缎庄。”李思锦嗓音清润如檐下风铃,指尖却不着痕迹地摩挲扇骨暗纹。方才掀帘的刹那,他分明嗅到一丝血腥气混着茉莉头油的味道——是个受伤的姑娘。
马车缓缓啓动,慕青望着青年轮廓分明的侧脸发怔。他鸦青色发带垂在肩头,眼上覆着云纹绸带,鼻梁在光影中投下细长的影,若不是方才那句话,她几乎要以为这是个玉雕的人偶。
行至朱雀桥头,李思锦忽然轻叩车壁:“且慢,去西街桂香斋买两盒酥油泡螺。”小厮应声而去,车门吱呀敞开半掌宽的缝。慕青攥紧袖中短刃,听见桥下卖唱女正唱着《雨霖铃》,几个孩童在雨中追逐嬉笑。
“公子今日怎的想起买点心了?”小厮忍不住问道,却被李思锦用扇骨轻敲了下车框:“多嘴。”说着从暗格里取出青瓷茶具,斟茶时手腕稳得惊人。
“城南胭脂铺新到的茉莉香粉,劳烦再跑一趟。”茶汤注入盏中的声响里,李思锦第三次吩咐停车。慕青盯着晃动的门帘,耳畔追兵脚步声渐近,终究没敢动弹。
茶香氤氲中,李思锦忽然倾身去取矮几上的暖手炉。玉骨扇“不小心”扫过锦垫,慕青下意识後仰,发间银簪撞上车壁发出轻响。
“姑娘还要看在下演多久独角戏?”他指尖拈着片沾血的茉莉花瓣,“这马车绕着汴州城转了八条街,再逛下去,怕是要误了姑娘的时辰。”
慕青心头猛跳。她这才注意到青年始终面向车窗,可每次停车都精准地卡在她欲动未动之时。车外叫卖声忽远忽近,她突然抓住对方手腕,“公子既知我处境,可否救人救到底?”她拇指状似无意地擦过他脉搏处,那跳动平稳得令人心惊。
李思锦手腕轻转,玉骨扇“啪”地展开横在两人之间,扇面山水画上的孤舟正随他动作微微颤动。
“小女子父母双亡,因容貌招祸被卖入烟花之地……”慕青故意让声音带泣,左手却悄悄将短刃往袖笼深处推了半寸。
玉骨扇坠的流苏扫过青瓷茶盏,李思锦听着右侧刻意压低的啜泣声。那姑娘编故事的本事着实拙劣——她说“父母亡于洪灾”时尾音上扬,倒像是背戏文。
“小女子实在走投无路……”慕青忽然往前膝行两步,茉莉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公子您心善,就容我暂住几日……”她伸手欲拽他衣袖,却被他用玉骨扇轻轻隔开。
李思锦指尖抚过扇面纹路:“城南慈幼局专收孤女,在下可差人送姑娘过去。”他摸到矮几暗格里的银锭,“或者赠二十两纹银,足够在城西赁间屋子。”
慕青突然抓住青年执扇的手按在自己颈侧:“您摸摸这伤!”李思锦猝不及防触到一道凸起的疤,“那些恶人用烙铁逼我就范……”
她硬挤出两滴泪,落在他手背溅开细小的水花。
“姑娘请自重!”青年猛地抽回手,茶盏被撞翻,褐色的茶汤在月白衣襟上洇开,像幅被雨水打湿的水墨画。
慕青趁机贴近他耳畔:“公子可知晓,盲眼公子私藏逃妾的传闻,明日会传遍汴州茶楼?”
李思锦握扇的指节发白。
“普通姑娘不会特意用野茉莉汁涂在袖口,你在掩盖伤口位置。”他的扇子准确点向她左肩,“血腥味最浓处在这里。”
慕青猛地後撤,後脑撞在车壁的瞬间,青年拉住她手腕,轻轻一拽便将她带到怀里。
慕青摸着袖中短刃,她忽然轻笑出声,指甲划过青年喉结:“公子方才碰到我脖颈时,心跳得快了三分呢……”感觉到对方瞬间僵直的身体,她贴着那泛红的耳垂呢喃,“您猜猜看,若我现在扯开衣襟高喊非礼……”
“荒唐!”李思锦听见布料撕裂的脆响,猛地後撤。
慕青笑得花枝乱颤:“公子慌什麽?”她故意凑近,“您又看不见……”话音未落,忽被一件带着沉水香的外袍兜头罩住。
“西厢房衣柜最下层有干净被褥。”李思锦背过身整理衣物,耳尖通红,“你若敢……”他顿了顿,声音突然低下去,“你若敢伤院中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