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仇尽消
初五的晨雾比往日都浓。慕青背好行囊,独自离去。
李思锦在她离去後,站在院中怔怔望远方,药老在他背後阴阳怪气,“人都走远了,有什麽好看的。”
李思锦沉默不语。
小黄狗阿念凑过来舔他的手,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
厨房里的水缸比往常安静。没有慕青哼着小调淘米的声音,没有菜刀轻快叩击砧板的节奏,只有水珠从檐角滴入缸中的单调回响。李思锦摸索着生火,竈膛里爆出的一粒火星溅到手背上,他却感觉不到疼。
两份饭菜摆在托盘里。一份送进药老房中时,老人正捣着药,石臼里的声响盖过了李思锦放碗的轻响。另一份留在厨房的小几上,李思锦蹲下身,将米饭拨进阿念的食盆。小狗没有像往常那样急切地扑上来,而是先嗅了嗅他的指尖。
“吃吧。“李思锦揉了揉阿念的脑袋,摸到一簇翘起的绒毛——那是慕青最喜欢抚摸的地方。
暮色四合时,药老端着药碗走进房间。熟悉的味道让李思锦心头一颤。
“喝了。”药老将碗重重搁在桌上,褐色的药汁溅出几滴。
“这药延迟了两日。”李思锦说道。
“那丫头爹娘教的好,心软的很,让她再瞧见你那副狼狈样,指不定怎麽骂我呢,别废话,喝吧。”
李思锦顺从地捧起碗。药气入鼻的瞬间,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少了往日的腥苦,多了一味清冽的香气。药汁入喉,预期的灼烧感没有出现,反而像一道温润的泉水滑入胸腔。
“这……”
李思锦的脊背突然绷成一张拉满的弓。那温润如泉的药液陡然化作熔岩,在胸腔里爆开万千火针。他猛地呛出一口血沫,五指深深抠进榆木桌面。
一刻钟後。
“眼中有胀感吗?”药老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李思锦这才意识到,常年沉寂的眼眶深处,正泛起一丝奇异的温热。那热度缓慢扩散,像冬雪下苏醒的溪流,带着细微的刺痛。他猛地攥紧膝头的衣料,喉结上下滚动。
“有。”这个简单的音节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药老突然拨亮油灯,举到他眼前:“可感光?”
炽热的光源逼近,李思锦下意识闭眼,却在黑暗里捕捉到一抹模糊的橘色——不是以往想象出来的颜色,而是真真切切丶如雾里看花般的光影。他颤抖着伸手去碰那团光亮,却在半途被药老截住手腕。
“别急。”老人的声音罕见地温和下来,“这次的方子对了。照这个进度,清明前後当能视物。”
油灯被移开的瞬间,李思锦本能地追着那团消失的光晕转头。这个动作太过明显,药老哼了一声,却掩不住语气里的得意:“早说过你那毒能解,偏不信。”
李思锦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徒劳地睁大眼睛,泪水模糊了那点可怜的光感,却让眼前的“黑暗”有了层次——原来黑也分深浅。
药老收拾药碗的响动惊醒了他。李思锦仓皇抹脸,却在擡手时碰倒了针线篮,慕青临走前补到一半的衣衫从里面滑出来。他慌乱地去捡,指尖触到一个硬物。
“出息。”药老看着他把木簪紧紧攥在掌心,冷笑一声摔门而去。但李思锦听见老人在门外停留了片刻,脚步声比往常轻快许多。
阿念从桌底钻出来,将湿凉的鼻子贴在他手背上。李思锦俯身抱住小狗,把脸埋在温暖的皮毛里。
窗外,初五的月亮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苍白地悬在夜空。但在李思锦渐渐复苏的视觉里,它或许很快就不再是一个虚无的概念。
深夜,慕青踏着积雪来到李府後院。月光照在高耸的围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轻盈一跃,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内。
慕青贴着墙根前行,忽然听到传来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老爷夫人的药里再加一剂,保管三日内卧床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道,“等他们病倒,家産自然落到我手里。”
“可少爷那边……”账房声音发颤,“他虽眼盲,到底是……”
“呵!”管家冷笑截断话头,“那瞎子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两说。等他知道消息家産早就是我们……”
话音未落,慕青眸中寒光骤现。她指尖一弹,两枚铜钱破空而出,穿透窗纸,屋内顿时传来两声闷哼。
她推窗而入,冷风卷着雪粒灌进屋内。烛火摇曳间,只见管家与账房先生瘫软在地,面色惨白,眼中惊骇未散。
“好大的胆子。”慕青冷笑,一手拖着一人,如拖着两只待宰的鸡,径直朝主院走去。
李老爷夫妇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时,尚在睡梦之中。待房门洞开,却见一名黑衣女子提着自家管家和账房立于门外,身後跟着闻声赶来的护院家丁,登时骇然失色。
“老爷夫人救命啊!这女贼要杀人!”管家一见主子,立刻涕泪横流,哀嚎不止。
护院们闻言立刻将慕青团团围住。
慕青不慌不忙,自怀中取出一封信笺,递向李老爷:“这是令郎托我送来的家书。”
李老爷颤抖着接过信,借着院中烛光一看,眼眶瞬间通红:“是锦儿的笔迹……是锦儿的笔迹……”
管家见状,脸色骤变,厉声道:“老爷明鉴!这信定是僞造的!”
慕青冷笑,忽地擡脚一踹,管家腰间“啪”地掉出一包药粉。
“僞造?那这包'醉仙散'也是我僞造的不成?”
李夫人闻言,身子一晃,险些晕倒。李老爷眼疾手快扶住她,轻声安慰。
慕青三言两语将方才听到的阴谋说了出来。
“畜生!”李老爷气得浑身发抖,“我李家待你不薄,你竟敢……”
账房突然跪地磕头:“老爷饶命!都是管家逼我的!他说若我不从,就揭发我贪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