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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埙声如诉（第3页）

“贺兰峰已死。贺兰家的根基，在北境。”

他微微停顿，那双澄澈的眼眸如同寒潭，清晰地映出贺兰灼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依附于阴诡之地的藤蔓，纵然能一时攀上高枝，也终究是无根浮萍。”

“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的道理，贺兰校尉……应当比老夫更懂。”

“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贺兰灼如同被这八个字狠狠击中，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陶埙，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深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玄微子的话，如同一把钥匙，狠狠捅开了他心底那扇极力封锁丶不愿面对的大门！

依附京城那位“主子”……依附那深宫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太後……贺兰家……真的能在这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中保全吗？

还是……真的会如同这老道所言，成为那棵倾倒大树下，第一批被碾碎的猢狲？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着他的理智！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想要维持最後的尊严和立场，可喉咙里却如同塞满了冰渣，发不出任何声音！

玄微子那双平静无波丶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让他感觉自己所有的挣扎和僞装都如同小丑般可笑！

玄微子不再看他，目光重新投向东方天际。那片金红色的晨曦已然扩散开来，如同燃烧的火焰，将沉沉的夜幕撕开了一道越来越宽阔的丶不可逆转的口子。

万道金光如同利剑，刺破云层，洒向苍茫的北境荒原，也悄然漫过黑石堡冰冷高耸的城墙。

“天……快亮了。”玄微子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宣告着什麽。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凛冽的晨风中清晰无比：

“路怎麽走，在你。”

“只是……”

他微微侧过头，那双澄澈的眼眸最後一次落在贺兰灼惨白失魂的脸上，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和一句如同最终审判般的话语：

“想清楚……代价。”

话音落下的瞬间！

玄微子那枯瘦的身影如同融入晨光的薄雾，毫无征兆地向後飘退一步！仅仅一步！便已消失在垛口旁深沉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城楼之上，只剩下贺兰灼一人。

凛冽的寒风卷过空旷的城头，吹动他单薄的锦袍，发出猎猎的声响。

他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手中那枚古朴的陶埙“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城砖上，摔成了几瓣。

他失魂落魄地低下头，看着脚下碎裂的陶埙。那苍凉的埙声，似乎还在耳边呜咽回响。玄微子那平淡却字字诛心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中疯狂盘旋。

“依附于阴诡之地的藤蔓……无根浮萍……”

“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

“想清楚……代价……”

巨大的恐惧丶深沉的绝望丶以及一种被彻底看穿丶剥去所有僞装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猛地擡起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指缝间溢出压抑不住的丶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挺拔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丶沉重地沿着冰冷的垛口滑坐下去，蜷缩在黎明前最後的阴影里，微微颤抖。

东方天际。

第一缕真正意义上的丶金灿灿的朝阳，如同燃烧的熔金，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和光芒，轰然跃出！

万丈金光如同神圣的洗礼，瞬间洒遍苍茫的北境荒原，也毫无保留地倾泻在黑石堡冰冷高耸的城墙之上！

温暖丶明亮丶带着新生气息的光芒，一寸寸地驱散着城头残留的黑暗和寒意，也……照亮了垛口阴影里，那个蜷缩着丶颤抖着丶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弃的丶孤独而绝望的身影。

晨光刺目。

贺兰灼缓缓放下捂住脸的手，擡起头，失焦的瞳孔被那汹涌而来的金光刺得生疼。泪水混合着脸上的冷汗，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他望向南方，望向京城的方向，那目光里，翻涌着比荒原寒风更加凛冽的挣扎与……一丝深不见底的丶如同深渊般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