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龙印焚天
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
细密的雪沫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无声飘落,覆盖了宫墙朱瓦,覆盖了殿前广场上尚未清理干净的暗红血迹,也试图覆盖这帝都深宫刚刚经历的血腥与喧嚣。
然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丶硝烟味,却如同跗骨之蛆,顽强地渗透在冰冷的空气里,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养心殿,这座象征着大梁最高权力的金殿,此刻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比殿外风雪更刺骨的死寂与肃杀。
蟠龙金柱依旧高耸,通明的烛火跳跃着,将殿内人影拉扯得扭曲变形。空气里残留着龙涎香被血腥气彻底压制的怪异味道,以及一种无形的丶令人窒息的威压。
丹陛之上,那张宽大的盘龙金漆御座空悬着,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真空,如同深渊般吸引着无数道或敬畏丶或恐惧丶或野心勃勃的目光。
御座旁那张紫檀木凤椅,此刻空空荡荡,如同被彻底遗忘的遗迹,只馀下冰冷的轮廓。
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班,垂首肃立。人数比往日少了许多,那些被密旨名单点名的重臣连同其党羽,早已被如狼似虎的龙骧锐士拖走,押入了诏狱深处。
剩下的官员,个个面如土色,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惊扰了什麽。每一次殿外寒风吹动厚重帘幕的细微声响,都让他们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
大殿中央,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
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圈椅被安置在此处,铺着厚厚的玄色锦褥。
萧承渊半靠在这张临时搬来的圈椅之中。
他并未换上龙袍,依旧穿着那身被血污浸透丶边缘破损的玄黑亲王常服,如同刚从修罗战场归来的残兵败将,而非即将掌控整个帝国的至尊。
沉重的七旒冕冠压在他低垂的头上,垂下的玉旒遮挡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丶毫无血色的下颌和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
他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深陷在柔软的锦褥里。宽大的袍袖下,那只包裹着细布的手无力地垂落在扶手上,指尖微微蜷曲,透着一种极致的疲惫和虚弱。
唯有那只搁在另一侧扶手上的手,骨节分明,苍白得近乎透明,却极其缓慢地丶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力量,一下丶又一下,无意识地敲击着坚硬的紫檀木扶手。
“笃…笃…笃…”
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大殿之中,如同冰冷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尖上,带来无形的丶巨大的压迫感。
每一次敲击,都仿佛耗尽了他极大的力气,伴随着他胸腔深处传来的丶压抑不住的沉重喘息。
那喘息声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破败风箱般的嗬嗬杂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提醒着所有人——这位刚刚以雷霆手段清洗了朝堂丶掌控了帝都的靖王殿下,他的生命之火,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流逝!
烛火的光芒跳跃着,落在他低垂的冕冠边沿,清晰地映照出几缕从浓密鬓发中探出的丶刺目的银丝。那霜雪般的颜色,在玄黑的常服和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如此脆弱,又如此触目惊心。
“啓……啓禀殿下……”一个苍老而颤抖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是刚刚被推举出来主持局面的老太傅。
他须发皆白,脸上还残留着目睹密旨後的悲怮和惊悸,此刻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躬身垂首,声音带着浓重的敬畏和小心翼翼:
“逆党首恶……太後丶瑞王丶刘福全及一干罪臣……已悉数拿下,暂押诏狱,听候殿下发落……”
“宫中各处宫门丶府库丶机要之地……已由顾将军麾下龙骧军接管……内外肃清……”
“只是……”老太傅的声音顿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偷偷擡眼觑了一下圈椅中那毫无反应的身影,喉结滚动了一下,才艰难道:“陛下……陛下他……依旧昏迷不醒……太医院……束手无策……恐……恐……”
“恐”字後面的话,他再也不敢说出口。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瞬间又凝固了几分,无数道目光如同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扫过圈椅中那气息奄奄的身影,又迅速垂下,充满了更深的恐惧和不安。
先帝指定的继位者靖王,重伤垂危。
当今圣上,昏迷濒死。
大梁的天……塌了两次!
巨大的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沉默的百官心头疯狂蔓延。殿内只剩下萧承渊那沉重压抑的喘息声和一下丶又一下,如同丧钟般的敲击声。
“笃…笃…笃…”
就在这恐慌即将冲破临界点的瞬间——
“报——!!!”
一声凄厉尖锐丶如同夜枭悲鸣的嘶喊,猛地撕裂了殿内沉重的死寂!伴随着一阵混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一名浑身浴血丶盔甲残破的传令兵如同血葫芦般,连滚带爬地冲入大殿!他脸上布满烟熏火燎的痕迹,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受了重伤!
“王爷!殿下!不好了!”传令兵扑倒在冰冷的金砖上,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伤痛而扭曲变调,带着哭腔,“北门!北门守将张焕……是太後的死党!他……他趁着顾将军主力在宫内平乱……假传军令……开了城门!”
“西戎的狼骑……还有贺兰峰那个叛贼的残部!他们……他们冲进来了!已经……已经杀到承天门了!弟兄们……弟兄们快顶不住了——!!!”
如同平地惊雷!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