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梨花……”商黎念到这个名字微微颤抖,她的眼里噙满泪水,慢慢朝齐绩跪下,断断续续地说,“不要……不要告诉她我的消息……老爷……我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为什麽?告诉我原因,不然我现在就要把你抓回去复命。”齐绩恐吓道。
“因为……因为……”商黎情难自抑地哭起来,“因为我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那年……小梨花替我去了远山伯爵府,等着我中状元了带她走……”
“等我出省赶考时,因为没有人权契,不能乘魔法锚点。有个老乡说可以给我办个假身份,要我给他大半的盘缠……结果他骗了我!他没给我办假身份,单带我偷渡了,他没送我去往京城,而是……来了这……”
“来了这儿我才知道,饥荒,科考取消了……我没有身份,盘缠也不够……我去当了绣女,勉强维生……本想第二年就去科考,就带小梨花走……但才一年,我就熬瞎了眼睛……”
“我……我辜负了奶奶的期望……我辜负了小梨花……我不想让她担心我,我不想让她知道,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我娘死的早……我小时候……是小梨花带大的……奶奶说……她能让我出息,能让我出人头地,能让我像她儿子一样考状元……小梨花才……才把我交给奶奶……现在……我却……一事无成……我……我真的没脸见她……”
“我不想让她知道……被她当宝贝看的我……变成了这幅见不得人的样子……我真的……”
商黎像要把这二十年的苦难全都哭诉出来,字字血泪丶步步难行的人生,全都化作哭喊。
她平复了很久,才呜咽着问:“小梨花怎麽样?远山伯温良,常夫人宽容……她的日子总也不至于太糟……”
齐绩和莉莉丝都沉默了,他们怀疑小梨花的死讯会成为压垮商黎的最後一根稻草,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死了。”金钱草的声音很平静。
“什麽?”商黎完全愣住了,像被抽干了最後一丝力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无神的双目空洞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她死了?”
莉莉丝赶快伸手想阻止金钱草继续说下去,金钱草甩开莉莉丝的手,处刑一般继续说:“逃避……你以为逃避有用吗?为了你那读书人可怜的骄傲与尊严,你对她不闻不问,你觉得这是她期望的吗?你已经害死了你奶奶和小梨花,现在连家都不敢回,连见她们一面都不敢,你还算什麽人?你……”
“你别说了!”莉莉丝拉住金钱草。
“我能治好你的眼睛。”金钱草把商黎拉起来,“你必须跟我们回去,见她最後一面。”
“如果错过了……”金钱草的声音逐渐变小,“你一定会……後悔一辈子的……”
金钱草给商黎治了眼睛,全程冷着脸,没说一句多馀的话,也没找齐绩要钱。
坐在回乡的路上,商黎的眼泪总是止不住地流。
近乡情怯,当曾经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点点映入眼帘,指尖先传来酥麻,再是心底发痒,心脏加快地跳。
镇子衰败了许多,物不是,人亦非。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商黎低低地吟诗,她许久不像这样吟诗丶许久不舞文弄墨丶许久没回家丶许久没有家……
春寒料峭中,归乡的她像饮下了一杯苦酒,刺得喉咙发疼。
“小书生!”在茶摊眺望的小梨花带着狐狸们朝商黎飞奔而来,她那死时被红绳捆出血的双脚,此时却如此轻盈。
“我回来了……小梨花……”商黎流着泪笑了,她轻抚着小梨花的面庞,一时间,仿佛看见了那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自己。
“我已经老去……而你还是那麽年轻……”
“我们都好想你……小书生……”小梨花把商黎抱在怀里,“二十年对狐狸来说……真的好长好长呀……”
“我采了好多好多你喜欢的茶,还摘了很多很漂亮的花……我听说红色是喜庆的颜色,所以我穿了红衣服,一直一直在等你回来,等你金榜题名……”
“对不起……我没有金榜题名……我没有出人头地……我……”
小梨花轻拭着商黎的泪,笑着说:“不用向我道歉,你能回来就好,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我只是希望,我的小书生能过她想过的日子。无论是跟着老奶奶离开狐群,还是要走出镇子……只要你想,我都会陪你。”
“你留给我的玉簪,我给了他们寻你回来……”小梨花离开法器的护体开始渐渐消散,她看着商黎淡淡地笑,“能见你一面,我死而无憾了。”
“要是有下辈子……我不要再离开狐群……我要跟你……跟你们……”商黎伸手想留住消散的小梨花,但只是徒劳。
“别哭了,小书生。”小梨花在商黎的额头落下个冰冷的吻,“即使你没有金榜题名丶即使没有人类认可你,你永远是我的骄傲。”
商黎的哭声混着狐狸们的哀嚎,吵得整个树林都为之落泪,树木哀哀地哭出一片片叶子,飘落着丶传颂着狐狸与书生的悲歌。
狐狸机敏狡诈,而小梨花却愚笨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