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并未真正开始的争吵就此落幕,像是惊蛰之时,轰隆隆响了半日雷,最后却只落下来些软绵绵的细雨,泛起似有若无的闷。
-
几日后,上门拜会裴将军的谢璟留在将军府中用了晚膳。
席间蔡蕙先是问起蔡萱的身体,复又问起谢璟的婚事。
谢璟道如今初初回京,尚未安定,且公务繁多,分不出多余的心思给这些儿女情长之事。
蔡蕙瞧着自己这个仪表堂堂的侄子,笑说哪里用他分心,只要他愿意,她和蔡萱便能帮他张罗。
“母亲一早便知我志在庙堂,儿女情长非眼下之急。”谢璟不疾不徐地打断蔡蕙,语气虽恭敬,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蔡蕙起了替人做媒的心思,劝不动谢璟,便去说专心练了一日武艺的裴朔:“原先我还担心你不求上进,整日就忙着与书院那群人痴玩,如今你这般努力,倒有几分你大哥和阿璟的样子,我算是有脸见你陈姨了。”
裴朔胡乱吞了口饭,并不接话。
裴将军瞧着裴朔,乐呵道:“也是长大了,有想法了。”
当初他也不见得多有上进心,想着靠恩荫也能过得滋润,还是娶了蔡蕙、生下长子,方才想着要建功。成家立业,即是如此。
裴朔眉心微拧:“我一直都有自己的打算。”
谢璟听明了裴蔡夫妻二人的话中之意,一时间没了胃口。只是如今在将军府上,也不好当即便撂了筷子,只得勉强举箸。他平日吃不惯水芹的味道,今日却是接连用了不少。
他面色不改,实则只分了二分心神去听席间众人的交谈,直到蔡蕙让他给蔡萱带些东西回去方才回过神来。
裴将军爽朗一笑:“阿璟这是吃饭时还想着公事。”
谢璟沉声解释:“近日的案子有些棘手。”
“那定也难不倒你,前些天圣上还在夸赞你在江南的差事办得好,后生可畏啊,”裴将军以茶代酒,敬了谢璟一杯,“今次回京,便不走了罢?往后若是得闲,也多来将军府坐坐。”
谢璟借着举杯的工夫,扫了一眼仍在闷头吃饭的裴朔。
他略略思索,问:“许先生可还在白鹿书院?”
裴朔不知谢璟是在问自己,还是裴四郎戳了戳他的手臂,方才答道:“在是在,他如今上了年纪,不会再亲自下场教习我们骑射了。”
谢璟颔首:“待到休沐得闲,我也去白鹿书院答谢许先生一番。”
顺道看看裴朔的功夫究竟如何,是否能考个武状元回来。
“许先生如今逢三才会在书院中,表兄莫要空跑一场、白费功夫。”裴朔随口解释。
谢璟颔首。
席间一时无话,还是蔡蕙又起了话头。
她没有再提起那些似是而非的、与裴朔婚事有关的话。
直至鲜明莹洁的弯月悬在屋檐,谢璟将杯中清苦的茶水一饮而尽,先前未曾留意到的水芹味溢了上来,让他有些恶心。
他淡淡道:“天色已晚,某尚有公务,先告辞了。”
离了将军府,谢璟往城东而去。
他前几日新置办的宅子便在城东的仁安坊,因着卖家并不着急出手,宅中各式家具亦是俱全,是以这宅子比市价要略高三成。
但他浑不在意,只因谈思琅少时曾玩笑般地提起,以后想要住在临湖的宅邸之中;而仁安坊,恰在饮月湖畔。
沐浴过后,谢璟临轩而坐,但见一钩银白的月、三五错落的星,俱都坠入黛蓝的湖中。
他将繁杂的公事抛诸脑后,专心描摹起湖光水色。
卷中清晖满洒,滟滟随波。
他却犹不满足。
笔尖凝滞片刻,却见他又于湖岸添了几笔,恰是一位身着淡粉衫裙的少女。
朦胧的月色将少女包裹,像是一场不会醒来的梦。
-
二月初三,雨后初霁,天高云淡,碧空如洗。今日白鹿书院武试,谈思琅应约而往。
武试是书院的正经比试,学子大都只会邀请家中得闲的长辈前来观试。
裴朔却是个例外。
谈思琅与几位夫人一并坐在武场东侧的移星亭中,少不了被人问起:“瞧着裴二郎英姿飒爽,三娘今日又亲至武场,想来是佳期将近了?我可要讨一杯喜酒。”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略显刻薄的轻笑声:“佳期?连庚帖都未曾听说换了。谈尚书家倒真是好规矩。”
谈思琅面上一红,却也意识到自己当日答应裴朔之时有些过于轻率了。往年武试,裴朔素来都是请蕙姨来的……
却听得与蔡蕙熟识的程夫人温声反驳:“余夫人此言差矣,陈夫人与阿蕙乃是手帕交,三娘与裴二自幼便常在一处,如今孝期将满,想来阿蕙也已将儿女婚事提上了议程。今日三娘应裴二之约前来观试,不过是因着青梅竹马的情分,也顺道替家中长辈看看裴二的进益罢了。二人光明磊落,又坏了什么规矩?”
余夫人面色微讪,不再多言。
谈思琅感激地看向出言解围的程夫人,无声道了句“多谢”。
程夫人回以一个安抚的浅笑,她与阿蕙熟识,自是知晓裴朔此人虽是本性不坏,却始终带了些稚气,为人处世之时总欠缺考虑。譬如今日之举,他是想要在青梅面前展现自己的风姿,却未想过谈三娘的处境,着实有些莽撞。
程夫人轻叹了口气,只盼着裴朔成婚后能稳重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