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燎每日去看一眼,不刻意照管,只送些清水饭食。
这天午後,阳光暖和了些。
庭燎正在篱门外修整一段被落石磕歪的竹竿,重新打入硬木楔子固定。
刘郎中缓步踱出院门,臂上夹板依旧绑着,气色已好了很多。
他站在庭燎身後几步远,看着她专注利落地敲击木楔。
楔子稳当地嵌入竹竿根部的卯孔,没有半分动摇。
“九娘子手上这份沉稳劲头,倒像是长年习技的匠人。”刘郎中语气带着赞赏,“比营中一些粗手笨脚的兵士强多了。”
庭燎没擡头,手里榔头最後一下砸实:“压条嫁接,失手便废一株。次数多了,手里就稳了。”
刘郎中点点头,目光越过庭燎微弯的背脊,扫向别业後宁静的山峦轮廓,沉默片刻,忽然低声开口,语气比方才多了丝难以察觉的深意:“京里……这几日倒比前段日子‘热闹’了些。有些位子换了人,又有新人递补。梁王‘思过’的地方……如今门房冷落。”
他顿住,没再深说,转而看着庭燎依旧专注于敲打木楔的後影,像在陈述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
木屑簌簌落下。
庭燎的榔头稳稳停在砸实的楔子上。
她直起腰,转头看向刘郎中。
冬日阳光斜照着她半边脸,额角沾了点汗湿的碎发。眼神如同山间冷溪,无波无澜。
“谢先生告讯。”她声音平平,如同接到一份日常的口信,既无惊讶,也无急切。
目光扫过他臂上板结的夹板,“先生手臂不松动即可上路。别业备有脚力。”
刘郎中眼神在她脸上一掠而过,只看到一个如秋潭般平定的神色。
他眼中那点试探悄然沉淀下去,剩下的是纯粹澄澈的敬重:“九娘子处事之风……倒叫刘某人想起一位故交。都是风雨里练出的筋骨。”
他不再停留,只抱了抱未伤那一侧的拳头:“大恩不言谢。後会有期。”转身回屋整理药箱。
半个时辰後,别业备好的一匹温顺老骡系在篱门外。
庭燎亲自送了一段,至山道旁溪涧处。
她没多言,只递过一个皮囊装的清水和一小包路上垫肚的糙米饼,随後解下骡子缰绳交到刘郎中未伤的手里。
“保重。”声音清清淡淡,如山风拂过。
刘郎中利落翻身上骡,单手控缰,动作流畅并无丝毫病患的拖沓感。
他朝庭燎抱拳一揖,唇边漾开一丝云散月明的朗然笑意。
骡蹄声嘚嘚,载着他微伏的身影,渐渐融入山道蜿蜒处深浓的青灰色林影里。
庭燎站在溪涧石上目送。
残阳馀晖如同碎金,泼洒在山峦棱线上。
胸口那块被体温焐暖的残玉贴着肌肤,微微震动。
回到别业时,天色已暗。
小院厨房的竈上温着一瓦罐菊米粥,香气溢满一室。
庭燎坐在竈膛馀热旁,独自喝完一碗粥,温热滑进胃里,人也舒展了些。
冬夜寂寂,唯馀松针在风过檐下时的簌簌轻响。
隔日午後,日头正好。
庭燎取出前几日脚商留下的一罐新山蜜,又从库里拎出一小袋新添的粟米,细细拌匀,再揉进满满一盆晒得极透的干菊花瓣。
蜜糖的琥珀色融入□□的碎金,搅成一盆金黄澄亮的稠浆。
清苦的药气缠上蜜糖的暖甜,蒸腾起一种奇异的丰盈气息。
她寻了个干净青石板,用木片刮平蜜菊浆,在日头下摊晒风干。
阳光穿过棚子缝隙,落下一片片流动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