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苑证心
春分时节。
庭燎持象牙腰牌至皇家御苑深处的药圃。
此处比前次暖房更为开阔,依山势开垦,引活水成渠,圃畦整齐划一,土色深褐肥沃。
圃中栽植的,多是罕见的名贵药草,形态奇异,香气馥郁,几名花匠正躬身侍弄。
内侍引她至一处向阳坡地,恭敬道:“苏娘子,此处地气暖,土质松,最宜栽菊。陛下有旨,娘子可自择菊种移栽。”
他指向不远处一排琉璃罩下的花盆,里面是形态各异的珍品菊苗:金丝垂缕丶紫玉含珠丶雪瓣胭脂……流光溢彩,尽显皇家气派。
庭燎目光掠过那些炫目的奇花,最终落在坡地边缘一株不起眼的青菊上。
菊株不高,花色温润如玉,叶片厚实油亮,正是谢府移来的沙地菊分枝,在满园华彩中沉静内敛。
“娘子,”内侍见她注目,忙道,“此乃谢将军府上移来的寻常野菊,不若那些御苑珍品……”
“无妨。”庭燎声音平静,“我看看。”
她走近蹲下,指尖拂过沙地菊厚实的叶片,触感微凉而坚韧。
根须已扎入坡地土壤,长势稳健。
她拨开根际湿润的泥土,查看根系状况。
动作自然,毫无闺阁千金的矜持。
“娘子要移栽此株?”
内侍试探问,“或是选几株‘金缕衣’丶‘胭脂雪’?那些才是稀世珍品,药效也强。”
庭燎未答,目光投向远处山峦轮廓。
那里是云州的方向。
她想起南山坡上那片烈烈燃烧的金色野菊,想起北境苦寒之地倔强绽放的玉色新花,也想起西园暖阁中那两株在清泉滋养下悄然生长的幼苗。
这些菊株,无论生在何处,那份骨子里的韧性与清冽,始终如一。
“不必移栽。”
她直起身,从随身携带的布囊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劳烦内官,取些此处向阳坡的松软熟土,混三成粗砂。我自带了些种子,就在此处点种。
内侍一愣,随即应声:“是。”
庭燎解开油纸包,里面是几粒深褐饱满的种子——正是她今春在御苑暖房取回的沙地菊籽。
她蹲在沙地菊母株旁,用小竹签在松软的土壤中挖出浅坑,指尖拈起种子,一粒粒点入坑中,覆上薄土,轻轻压实。
动作专注而轻柔。
“娘子……不种那些御品?”内侍忍不住又问。
庭燎指尖还沾着泥土,她看着新点下的种坑,声音清晰:“沙地菊性韧,喜阳,耐瘠薄。此坡地水土合其本性。御品虽珍,移栽易伤其根性,反失本真。”
她顿了顿,“药效强弱,不在花色炫目,而在性味醇正,合于本源。”
内侍似懂非懂,只觉这位国公府的小娘子行事与旁人不同。
点种完毕,庭燎洗净手,在坡地旁的石凳上稍坐。
微风拂过,带来泥土与药草的混合气息。
她看着眼前这片皇家药圃,珍品琳琅,养护精心。
然而,心识深处,却更清晰地映照出云州山野那片由她亲手开垦丶经历风霜虫害丶最终盛放的金色菊海。
那片土地赋予菊株的坚韧生命力,是任何暖房珍品都无法替代的本源力量。
个体所思所行,必显其根性本源。
她选择在御苑沃土点下沙地菊籽,而非移栽炫目珍品,正是心念澄明,循其本性的自然显化。
这选择,如同北境将士引雪水种活新菊,如同她修复古籍丶引水润苗,皆源于对事物本真属性的深刻认知与坚守。
“苏娘子,”一名小内侍匆匆走来,躬身道,“谢府老夫人递话进来,说北境谢将军有军报送至府上,提及……提及娘子所赠菊籽在北境新辟药圃长势甚好,花色如玉,性极韧。老夫人问娘子可要出苑後过府一叙?”
庭燎心口那块残玉贴着肌肤,微微发烫。
北境的新菊,御苑点下的种子,云州的宿根……心念流转,清晰映照。
她所求所行,皆在脚下这片土地,皆循心中那份本真。
“回禀老夫人,”庭燎起身,声音沉静,“庭燎点种已毕,稍後便归。北境菊绽,足慰心怀。御苑新种,静待破土。云州根本,不敢或忘。改日再登门拜谢老夫人。”
她向坡地上新点的种坑投去最後一眼。
泥土覆盖下的种子,蕴藏着源自云州山野的坚韧潜能。
在这皇家御苑的沃土中,它必将循其本性,破土而出,绽放出属于沙地菊独有的丶温润而坚韧的光芒。
心念所至,本真自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