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桃。”黑衣少女冷漠开口,“生辰八字,不知道。”
不知道也没关系,事实上,他根本不会算命,不过是想尽己所能,像刚刚那位沈姑娘一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没关系,还请明姑娘伸出手来。”他习惯性地拿出一个软垫,垫在了桌上。
没想到,明桃没有依他所言伸手,只是看了看他这一身的装扮,又看了看软垫,尔後开口:“先说价钱,太贵的我不算。”
卿珩本想说不用收钱,但又怕说了这话她会把自己当骗子,绞尽脑汁後终于想到了一个方法:“姑娘,老朽活了一辈子,于钱财一事早已不再看重,善款结善缘,不在多少,只在心意。”
意思便是,你想给多少就给多少。
这下明桃的手很快便放了上来,卿珩当然看不出什麽掌纹手纹的名堂,但还是得需要这个过程,于是只好盯着她手上的伤口看。
他几次控制不住都想提笔写方子——这些细密的伤口连成一片,实在是惨不忍睹。看着看着,他也发觉出了一些不对,明桃的手与寻常十三四岁女子的手掌很是不同。
虽也白,但骨节却粗大,到处干裂起皮,整个手掌和指头都结了厚厚的老茧。而这些茧的位置,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原本的手,也有这些茧。
只要是习武之人,常年握刀握剑,都会在这些地方留下痕迹,卿珩视线微微上移,看向女子腰间那条黑色腰带,心中若有所悟。
酝酿好措辞後,卿珩开始胡诹:“姑娘,我观你额方而阔,本该荣华富贵一身,但骨有削偏,因此才会早年偃蹇。”【1】
说罢,他又指向她的手:“你手背骨高,寓意着到老勤劳,骨硬肉薄,纹浊且粗,交杂混乱,因此前半生注定孤贫。”【2】
结合她满手的老茧,扎自己时毫不犹豫的那份狠心,苍白的面色,以及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卿珩基本可以断定眼前的少女年纪虽不大,但必定已经见过许多人世间的不堪。
果然,明桃听完他的话,并没有反驳,眼中反而多出了些仿佛意料之中的平静和坦然,嘴角也带了丝自嘲的笑。
卿珩本打算欲扬先抑,但看着她这幅模样,觉得自己这个抑好像有些过了头,急忙开口道:“明姑娘,先听在下把话说完。”
若让她真觉得自己此生无望,那可就跟他的初心背道而驰了。
卿珩掂量了一下,人有所求,或是求财,或是求爱,或是求一个心安,眼下不知这少女到底是因为何事绝望,他索性将话夸满:“姑娘,你的这些孤苦与不堪,不过是因为恰巧命带六厄,即我们所说的恶煞。但你瞧,自这一处开始,你的掌纹便明晰起来,于此处有三个明显的分叉,加上你额头宽方,面色白如玉润,此乃面有神光之像,说明你命中注定有三位吉神,且是三命中最吉之神,号天乙贵人,所至之处,一切六害凶杀都将隐然而避。”
看着明桃的眼中慢慢有了些神采,卿珩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突然,那点神采又消失不见,少女低声问:“那若我作恶多端呢?我这样的,贵人也愿意救吗。”
卿珩有些不解,不由望向她的眼睛。
没有情绪波动时,明桃的双眼便如同两汪沉潭,深不见底,但此时,潭面如被风吹过,起了细微的波澜。
“姑娘,你为何要说自己作恶多端呢?”
明桃的声音很轻:“我觉得我自己在做错事,可我又不得不做。”
就眼前来看,卿珩不相信这少女真是那等坏到极致的人,真正那样的人绝不会用自残的方式来惩罚自己。
“心中既有良知,怎麽能说是作恶多端?”卿珩缓缓道,“明姑娘,若是不得不为,想办法弥补不失为一种方法。”
“有什麽用呢?”明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绝望,“不过是欲盖弥彰,我心里终难平静。”
卿珩不知她究竟经历了什麽,直觉这也不是他能询问的事。
他斟酌良久,开口道:“明姑娘,有些事情既已发生,便是天命注定,你既已在反思,以後避免重蹈覆辙,日行善事积德补功,自能圆满。就老朽来看,你的命格已经十分明朗,凶厄困苦都是暂时。待时机一到,天乙贵人定会保佑你乘旺气,得新生。”
“有些事情,若想到实在痛苦,那便先放在一旁,向前看。”
不知她听了多少,但卿珩已经用尽了浑身解数,後背都被汗给湿透。
“向前看?”明桃自嘲道,“可我在做的事,不是向前看就能变好的。我看不到尽头,只要我活着,就要一直这样下去。”
卿珩哑然,好半天才道:“明姑娘,老朽不知你是否有什麽难言之隐,或是被人强迫,可在老朽听来,其实你已经接受了,接受自己要继续做这些事的事实。”
不然,也不会为此所困,而是应该利落地转身就走。
少女浑身一震,仿佛如梦初醒,她喃喃道:“是啊,我……走不了,我……也不想走。”
她话语中满是酸楚,几乎要落下泪来。
卿珩于心不忍,只能再劝:“既如此,明姑娘,那便多想想那些让你留恋的事吧。万事难两全,你选了一头,便切莫再纠结于另一头。”
明桃眼帘低垂,不知想了些什麽,好半晌才重新擡起了头。
“不,”她依然是那副瘦削苍白的模样,但不过片刻,眼神中便没有了方才的酸楚,反而多了几分倔强,“不是纠结。”
卿珩有些愕然。
明桃还在自顾自地言语:“不是纠结,而是有些事情,不能忘记,也不该忘记。”
她说这话时,紧紧攥着拳头,仿佛在向某个不存在的东西赌誓。
“但你说的对,我没法放下那些让我留恋的东西。”明桃说罢,自怀中掏出了一堆铜板,放在了他的摊子上,“所以,我真的很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是说他编的那些话麽,卿珩想,看她的样子,应当是已经想清楚了。
看来此行也算不枉。
虽不知以後是否还有缘再见,但他由衷希望她命中真能有一些转机。
收起摊子,卿珩伸了个懒腰,忽地想起自己这动作不太符合自己现在的模样,只好硬生生将伸到一半的懒腰收了回来。
尔後,卿珩迎着正午日光,走向了和明桃完全相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