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卿珩眼中很快地闪过一丝什麽,语气中也带上了些抱歉,“只是,恐怕我给明姑娘和金鳞楼添了不小的麻烦。”
苏敛和毕明听完卿珩一五一十的坦白後,气氛一下变得微妙起来。
若说刚刚苏敛还因为那位已故的皇後对卿珩有些同情,甚至有些欣赏栖和不计前嫌担当责任的态度,现在这些好印象基本全然消失了。
“你是打定主意我们会给你收拾烂摊子,是麽?”苏敛眯了眯眼,虽人还病弱,但眼中威压却是半分不减。
苏敛说话向来直白,不给人留任何面子,在毕明看来,苏敛说这话时,已经在尽力收敛了。
卿珩在洛南的做法何止是给月月江遥添了麻烦?且不说江遥差点折了一条命,月月更是多挨了一顿罚,更让人生气的是,这小子极其狡猾,一开始进来时不说这个事,而是先坦白身份讲明来意,待他们有了相助之心再摆出诚恳的认错态度,要罚他都得顾忌着,一腔怒火想发泄都发不出。
卿珩乖觉地跪在地上,自知理亏,只能一言不发。
虽此事气人,但也说明这孩子心底有几分仁善,况且还有师父和栖和这层关系在。毕明也只能叹口气,劝自己也劝苏敛:“算了,虽手段不入流,但结果还算差强人意。”
“这能算了?”苏敛病中声音不大,却仍然气势十足,显然是气的,“他害得月月白挨一顿板子,江遥腿都差点断了,现在又摆明了想借着我们俩的势把这事给摆平去,你不堵得慌?”
这话是对着毕明吼的,其中的锋芒却是句句朝着卿珩,苏敛现在是一眼都不愿看他,恨不得让他直接滚。
毕明连忙给她顺气,用眼神示意卿珩先出去。
卿珩只能再次诚恳道歉,退出了屋子。
这一场谈话进行了几个时辰,天已经黑透,除去院亭中一盏发出悠悠黄光的宫灯,再无其他任何光亮。
金鳞楼够大,各院子间都隔了些距离,白天尚且觉得空旷,到了晚上,便只让人觉得窒息。四周皆是望不到头的一片漆黑,仿如淤泥一般要将人拖进深深的地底。
帮助何玉姬确实是临时起意,那日卿晗在大理寺门前看见何玉姬後,回来便央求他无论如何都要救她出来。
他不是没想过这样做的後果,但最後还是在仓促之下制定好了计划,期望能尽量帮到何玉姬,又不会影响他们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只是沿途变数太多,刚刚谈话的氛围也实在称不上好,卿珩现在几乎有些迷茫了。
突然,一道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见完了?”
卿珩蓦地转身,不知何时,明桃站在了他的身後。
她换回了金鳞卫统一的服饰,头发用黑色发带高高扎起,额侧有几缕发丝被薄汗粘在脸上,应当是刚刚训练完,手上软剑还未收进腰间,微微喘着气看他。
朦胧黄光下,她的气色看起来比白日里好多了,白皙透亮的脸颊上还有些健康的红晕,整个人笔挺而高挑。
“嗯,刚刚见完两位师叔,不过……”卿珩想起苏敛生气的样子,苦笑了一下。
明桃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讥笑道:“早说过你别想那麽轻易揭过去,现在才後悔已经来不及了。”
或许是觉得他已经被确认了身份,卿珩发现,明桃的态度比前几日明显缓和了些。
“明姑娘,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明桃讶然:“什麽?”
“或许有些冒昧,”卿珩思考了一下,而後才开口,“不知明姑娘是否知道,二位师叔是怎麽与明将军相识的,又是怎麽——”
“怎麽愿意留在金鳞楼的?”明桃淡淡一笑。
卿珩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他的确好奇这个问题。今日所见,明折与毕明苏敛的性格实在大相径庭,处事方式也不甚相似。
这问题并不是什麽私隐,明桃痛快地回答了他:“当年,二皇子相争,战乱不断,南越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二师父和三师父相伴下山,立誓要尽己所能拯救尽可能多的百姓。”
“後来呢?”卿珩看她停了下来,不由追问。
“後来?”明桃语气沉静,“後来便是,他们发现,自己救了十个,立刻又有十个百姓因战争受伤。救了百个,立刻又有百个新的百姓受伤,无休无止。战争,是真正意义上的血流成河,肝脑涂地。”
她语气淡然,说出的话却现实而残酷。
上一刻救活的人,或许下一刻就会死,上一刻还在活蹦乱跳的人,或许下一刻就会命陨身亡。卿珩几乎难以想象,作为医者,每日看见这样的场景,该有多麽崩溃。
“渐渐地,他们意识到,只要战争不结束,南越将永无宁日。”明桃眼中多了几分晦暗,“于是,他们决定辅佐其中一位,以期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并重建南越秩序。”
说到这里,她瞥了一眼卿珩,轻笑一声:“经过何玉姬的事情,你大概会想,二位师父真是走了眼。可若你看见过赵雍是如何对待平民的,或许就不会那麽奇怪了。”
“赵雍所带领的军队,所到之处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我想,若真让这样的人赢得战争,南越才真是永无宁日。”
“原来如此。”卿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只是,想起姑姑,想起鸢卫在郎秦的所见所闻,卿珩仍不免在心里长叹,择明主而仕,固然是人之常情,可赵邝真的是可堪托付的君主麽?他又将眼神投回沉沉夜色,心中泛起一丝忧虑。南越已经平静了二十馀年,不知这份平静还能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