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护国将军反叛的消息自宫中传出时,明桃正挤在出城的队伍中,缓缓前行。
整个京城被这场大乱毁得一团糟,金鳞楼烧了五天五夜,火灰遮云蔽日,京城数日不见天光,直到今日,残局才被收拾完毕,禁制得以解除。
京城邪教势力虽已基本肃清,但逃窜至邻城的教徒仍在伺机作乱,因此,急着离开京城回家查看的人不在少数。明桃抱着怀中的孩子,眼神麻木地看着城门处核验身份的御卫。
城门还留有爆炸残馀的痕迹,一天前,与她同行之人尚且还在,但不过一天,便只剩她自己了。
以往,京城的戒严都由金鳞卫包揽,她原以为,他们是赵邝最得力的一把刀,不曾想,原来他们从来都有替代。她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刚要递出将军令牌,突然,出城队伍後方传来一阵骚动。
“快看!是陛下御令!”
一队御卫策马奔来,停在告示墙旁,为首御卫翻身下马,将手中明黄卷布展开,开始大声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逆贼明折,逆贼袁朗,悖逆天理,心怀叵测,暗通岭南,以至邪教徒趁机作乱,致京城涂炭,天日无光。幸赖天地神明,护佑南越,今叛乱已平,荡涤一新。临淮王及其长子已自绝伏法,遵先帝遗旨,临淮王馀脉,虽与逆王有亲,却无反叛之实,着废为庶人。袁朗欺君罔上,专权乱政,罪大恶极,着抄没家産,三日後午时斩首示衆。苏家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不论老幼,皆没入官奴。念明折斩邪教教主有功,赐毒酒一杯。邪教者,非我族类,祸国殃民,今後凡敢提及邪教,图谋不轨者,皆以叛逆论处,严惩不贷。”
明桃整个人颤了颤,冲出队伍,不敢置信地将整份布告看了一遍又一遍。
周遭百姓沸沸扬扬的讨论声如一把把利剑刺入心口。
“呸!什麽护国将军,真该死!”
“我家女儿就是被那邪教教徒杀的,什麽狗屁将军,狗屁楼主,毒酒都便宜他了!”
“还有那个什麽金鳞楼,金鳞卫,据说就是贼臣拿来要挟陛下的武器,现下总算是倒了,可算是大快人心!”
怎麽会这样?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明桃眼角滑落一行泪,师父怎麽可能和邪教勾结,怎麽可能和赵雍有私?
他护着赵邝一路登上帝位,又为赵邝穷尽心力创建金鳞楼,为赵邝扫叛党,诛强敌,生生耗去自己半辈子。除了二师父和三师父,他没有任何亲朋,也不曾婚娶。二十馀年,师父几乎日日不离宫中,甚至于最後,他为了赵邝,连金鳞楼都可以不顾,矢死也要固守清凉殿前。
这样一个人,怎麽可能背叛赵邝?
——
惊雁宫。
楚梅跪在佛龛之前,虔诚俯首,口中喃喃着往生咒。青璟停在门口许久,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打扰母亲。
掌事妈妈长佩看着这对母女,叹了口气,开口劝青璟回去休息:“公主,娘娘这是在缅怀过去之人,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起来了。”
“长佩,母妃是在缅怀谁?为何要拜这无佛也无牌的佛龛?”
经历一场大变,青璟消瘦了许多,虽说母妃早早便令自己不得出门,即便是清凉殿被围,她也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但外面翻天覆地的消息一夕传来,她还是有些承受不住,想找母妃问个明白。
长佩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
楚梅听见青璟的动静,回头向自己的女儿招手:“璟儿,来。”
青璟立刻红了眼,扑入楚梅怀中:“母妃,明将军怎麽会与临淮王有勾连,是不是旨意出了错?”
楚梅安抚地轻拍她的肩,眼中却是无限快意:“璟儿,陛下金口玉言,是不会出错的,若无他一直传递宫中的消息,单凭袁朗一人,绝无可能掀起这麽大的乱子。”
“可明将军有什麽理由这麽做?金鳞楼没了,明姐姐也回不来了,”青璟难过极了,“母妃,我想见父皇,我想问清楚,母妃,求求你让我出去吧!”
楚梅蓦地冷下脸,她心底很清楚,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赵邝和赵瑾两父子,明折不过是个背锅的,但她并不打算和青璟讲那麽明白,更不可能让青璟出惊雁宫。
这场大变过後,只怕京城危险更多,宫中也不见得安全。
只是她知道,青璟一时情绪上头,劝也劝不住。于是扬手示意长佩上前将自己扶起,语气微微冷肃:“好了,璟儿,公主就该有公主的仪态与气度,你现在最要紧的是静心。”
青璟还想问什麽,却只能见到楚梅离去的背影。
长佩不忍心看青璟这般难过,忍不住劝楚梅:“娘娘,真的不和公主讲吗?其实公主已经这麽大了——”
楚梅语气平淡,眼神却无比锋利:“长佩,我看你也是糊涂了。”
“搞垮赵邝在璟儿心中的形象,对璟儿有什麽好处?”楚梅眼中划过一丝冷笑,“他一心想把亏欠姐姐的东西在璟儿身上还回来,不趁这个机会给璟儿多留点东西,难道让璟儿和他撕破脸?”
长佩听出楚梅语气中的恨意,不禁叹了口气:“他到底是命大,这次竟还能活下来。”
“别急啊,”楚梅瞧向院中那株枯萎已久的桃花树,不知想到了什麽,愉悦地笑了起来,喃喃道:“自有人会替我们杀他,别急……别急。”
——
月朗星稀,正是夜深人静之时。因风波刚平,皇宫警戒极严。白日里辉煌的玉楼金阙都沉寂下来,如沉默于黑暗中的巨兽。处处都是队形整齐划一的巡逻的御卫,长靴踏地的足音低沉而规律。
飞檐暗处,一道身影潜藏已久。
少女双眼紧闭,唯有耳朵微动。待最後一个御卫也转过长街尽头,她轻巧地一跃而下,如一只轻盈的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