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求过佛,拜过神,但每每由匍匐中擡起头来,看见的仍只是没有一丝回应的神像佛龛。今越明白,这条复仇的路,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唯有自己。郎秦有太多熟悉她的人,为防身份暴露,她便将自己僞装成男子,在郎秦周边的小镇谋生,什麽脏活累活都抢着干,只为能时刻关注林家的动静,随时伺机而动。
直到听说林家要举家搬迁,她才慌了神。她身无所长,所挣的银子勉强只够自己穿衣吃饭,若想要追着林家的脚步,一路衣食住行又该怎麽办?
思来想去,陈今越最终选择了委身于一个南下的商人。商人待她不算极好,不过是看中了她年轻好生养,但这已是她最好的选择。
如她所愿,商人带着她一路辗转至了洛北。可陈今越不愿生育,更觉後院生活无趣至极,耽误自己的复仇,因此,她在集市上寻了个偏方,一帖药灌下,断了自己成为母亲的可能。
商人知道此事後,勃然大怒,将她驱赶出门。此举正合陈今越之意,原先,她打算像从前那般,女扮男装混迹于市井间,但後面发现,洛北靠近京城,比郎秦安全许多,渐渐地,她便选择常穿女装,自学缝些绣品换钱。
为免他人生疑,她还用攒下的钱买了个丫鬟,对外便称自己是来投奔亲戚的孤女,可惜时运不济,亲戚也不知搬去了哪里,只能暂且住下。
原先,她以为即便换了女装,林逾等人或许还是会认出她,因此每每出门她都会戴上面纱,也是怕与原先委身的商人碰面。
可後面有一次,她的面纱不慎被风吹落,而林逾正好与她迎面撞上。她以为自己会看见林逾或震惊或害怕的神情——不曾想,林逾竟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他完全忘记了自己!
那一刻,陈今越心里是无限的愤怒,但转瞬一想,这样也好,她期盼着有一天自己能在林逾面前亲口说出自己的身份,到那时,她会让他把这些年她受的苦楚都品尝一遍,想必那时,他的表情才会格外精彩。
明桃听到这里,沉思片刻,问:“既然你一直关注着林家的一举一动,那麽,也应当知道林逢秋即将出嫁的事了?”
陈今越立刻冷哼一声:“自然,他们家早在半年前就开始秘密购入红绸了。”
“对林逾来说,家中女眷的婚事都是他的垫脚石。当年林起运带着他们回到洛北创办林氏金店,生意一直不温不火,在林起运那个老东西病死後,林氏金店更是一蹶不振。”
“那时,顾家正与洛北知府走得极近,家中生意也极为兴隆,林逾便动了和顾家结亲的念头。”
明桃若有所觉地点点头:“所以他就将林逢春许给了顾家二公子,是麽?”
“原先,顾家是瞧不上林家这样没落的商户的。可谁曾想,正好出了荒田的事,顾家在一衆商户中一下变得名声极差,因此林家找人说媒时,顾夫人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倒是给林逾捡了个大便宜。”
“顾夫人?”明桃想起那日在顾府,除了平湖院中的顾明远,她没见过什麽所谓的顾夫人,完全是顾月之在主持大局。
陈今越冷笑一声:“是啊,你说巧不巧,林逢春没嫁过去的时候,顾夫人身体还康健得很,她嫁过去一年没到,顾夫人就突然暴毙而亡了。”
明桃和卿珩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些阴霾。
“要不是顾夫人去世,顾月之和宋仪周估计早就完婚了,哪里还轮得到林逾这个小人从中做梗。”陈今越语带憎恶,“要我看,林逾让林逢春嫁过去不过是幌子,真正的目的,从来都只是借顾家接近知府,让林逢秋好攀上知府的高枝。”
卿珩眉头紧皱,没想到卿晗猜测的竟有可能是真的!
“太荒唐了。”南越婚娶极重礼数,明桃从未听过有既定婚约还能换人的事。
陈今越讽刺一笑,这世间荒唐的事还少吗?
“为官者带头不尊礼法,不像是宋鼎臣这样谨小慎微的人敢做的事。”卿珩十分疑惑,总觉得有什麽更重要的事被忽略了,“毒杀顾月之,和顾月之撕破脸面,这也不太像他的作风。”
到底是什麽事情,逼着宋鼎臣这麽急切地要为儿子迎娶林逢秋?
陈今越一见卿珩的神情,就知道他是个没见过俗世是非的公子哥,面色便有些不屑:“女人想拿捏男人,无非就是勾住他的魂罢了。”
“大部分男人自以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实际都是脑子蠢钝如猪的东西,以林逢秋的手段和姿色,对付那脑子一根筋的知府公子还不简单?”
卿珩有些沉默地看着陈今越,想起他刚刚替她把脉时摸到的脉象。明明她还这麽年轻,身体却如朽木一般干枯了。
不知是陈今越喝下的那副药太过凶猛,亦或是这女子经历了太多磨难,除却失去生育能力,她整个人的身子也虚弱不堪,如一张纸片,因此,一吹冷风或激动起来就会剧烈咳嗽。
明桃还要说什麽,外面贾今喜突然来报:“夫人,陈姑娘,卿大人,公孙大人和卿姑娘回来了。”
陈今越立刻便有些紧张,明桃拉住她,声音沉稳道:“怕什麽,你只不过是来提供线索。”
陈今越微微定下心来,再擡头时,却发现方才引她进来的那位孙妈妈捧了双鞋进来。
她先给卿珩和明桃行了礼,而後又笑吟吟地走到自己面前,将那双厚实的绒面红靴递给了自己:“姑娘,脚要穿暖和,冬天才不会冷。”
看着这双靴子,陈今越不由有些愣住了。
她在洛北几年,一直十分俭省,虽有丫鬟帮着一起做绣品,但要养活自己,还要攒银子复仇,那点钱也实在是不够看的,因此,她一子都不愿多花,即便是买到了不太合脚的鞋靴,只要能穿,她也不想花银子去换,头上的首饰,身上的衣服,也都是固定那几样,只有实在穿不了了,她才会去买几匹旧布。
唯有二十岁生辰那日,她去了慕名已久的玉京楼,为自己置办了现在这身还算鲜亮的行头。迫不及待地换上後,她原本还想出去买一双新的靴子,不曾想正碰上了林逾兄妹,她与他们起了争执,心情全被毁坏。
那日,她才彻底醒悟过来,唯有尽快复仇,她才能彻底开始新的生活,靴子的事便一搁再搁,直到今日。
陈今越接过靴子,双眼微微有些发红,她不想让明桃和卿珩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只偏过头去,极小声地道了声谢。若非明桃耳力极好,恐怕都听不见。
正在这时,卿晗兴致勃勃地提着裙角跑进来:“姐姐!你绝对猜不到我和公孙渺在洛北府查到了什麽!”
在看到陈今越的瞬间,她的话音一下收住。
“怎麽是你?”卿晗有些警惕地打量着她,一眼便认出这是她和明桃曾在玉京楼见过的红衣少女。
公孙渺跟着卿晗走了进来,看见屋内的情形,也挑了挑眉。
明桃随便搪塞了几句陈今越的身份,又捡了些要紧的线索告诉两人,便让孙妈妈将她带下去休息了。
“看见什麽了?”明桃看向卿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