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中好似装了一轮清冷的月,整个人悲伤至极,语调也无比沙哑:“你说得对,我猜到了,宋仪周是不会来娶我的。”
“从宋鼎臣想让我赵府自生自灭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所托非人。宋鼎臣只知道明哲保身,宋仪周也是没有半点主见,不过废物一个!自新指挥使上任後,洛北府更是彻底将我拒之门外,从那时开始,我便有了预感,这婚约多办是不会作数了。”
明桃注意到,她说起宋仪周时,没有半分伤心,只有全然的憎恶。
“那麽,你现在打算怎麽做?还想嫁给宋仪周麽?”
“我当然要嫁!”顾月之声音蓦地提高,眼中泛起悲凉,“如今在这洛北城,谁都瞧不起我,人前叫一声顾小姐,奉承时尊我一声顾大人,转了身却对我百般唾骂,万般羞辱,巴不得我被退婚,被踩进泥里。可我所做之事,所提之策,从未愧对于任何人!是他们人云亦云,听信流言!”
明桃不由一怔:“莫非,当年让宋鼎臣购买荒地的提议,是你提的?”
“自然!”顾月之的手紧紧攥起拳,“明明是我的提议,却被说成是顾明远的提议,明明是宋鼎臣临时反悔,却要我来背这个黑锅,男人占尽便宜还不够,还要让女人来替他们挡刀。这世道简直可笑!”
顾月之愤恨道:“我这样的幕僚,宋鼎臣有无数个,何时才能有我出头之日?所以我要嫁,不但要嫁,我还要将他赶下台去!凭什麽是他宋鼎臣当官,我能做的比他更好!”
南越所有临京城池的知府,都并非遵照科举制度选拔人才,而是皇帝具有绝对的决定权。据明桃所知,赵邝参考最多的,除却监察司考察的民情,便是上任知府的推举建议。
譬如沈樾,就是因为在民衆中声望极好,加之上任洛南知府举荐,因此成为了新任洛南知府。因此,明桃一直觉得,赵邝绝非全然的昏君,即便他的确畜生,但至少在知人善任方面,他有自己的眼光和思考。
在洛北住了这段时日後,她更加觉得,洛南和洛北一强一弱,大约本就在他的计划之下。
相比洛南,洛北因其地理位置,更能吸收自边境乃至北境而下的商户,若本地商户过于壮大,反而会削弱洛北对于北归商户的吸引力,因此,与其说是赵邝昏聩地放了宋鼎臣一马,不如说是宋鼎臣歪打正着地赌对了君心。
明桃终究没把这些说出口,只是道:“即便没有林逢秋,这场赌注的赢面也太小了。”
且不说宋家父子对她的态度,进入宋家的确能更加方便地接触洛北府大小事务。可既嫁进了宋家,宋鼎臣和宋仪周就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和岳父,有太多方法能她的才华埋没在後院,焉知他们不会像顾明远那样,将她的功劳据为己有?
更何况,明桃隐隐觉得,洛北这场疫病与顾月之也有关。若真是如此,待真相大白,她又有何可谋之地?
可是,顾月之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冷声道:“你放心,我没打算要你助我当上洛北知府。我的条件很简单,只要你答应,我立即便可告诉你我手中的消息。”
——
卿晗蹲在廊下,越过面前的火炉,百无聊赖地托腮看着院中的冬青树。
冬青树上,一颗摇摇欲坠的红果正被风吹落,红果沉闷地滚过片片绿叶,轻轻砸在雪地上,几乎是一瞬间,就被冷风卷起的雪粒给层层盖住。
无声无息。
下一刻,正房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内室蒸腾出的热风扑醒了就要睡着的卿晗。
她立刻睁大了眼,待看清是谁後,猛地站起了身,喜笑颜开地迎了上去:“姐姐!”
卿晗蹲得太久,又起得太猛,眼前突然一黑,“哎哟”一声便往前倒去。
“小心。”
一只冷得像冰一样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牢牢扶住。那手实在太冷,激得卿晗立刻打了个寒战。旋即,卿晗意识到,这不是姐姐的手!明桃常年练武,手是极温暖的,绝不会像冰块一样。
稳了稳神,卿晗眼前终于恢复清明。定睛看去,果然,扶住她的,不是明桃,而是顾月之。
她立刻将手抽了出来,很不自在地往明桃身旁移了两步。明桃见她颇为防备,立刻安抚地拍拍她:“无碍。”
说罢,明桃眼神环绕院子一圈,问:“怎麽没看见你哥和公孙渺?”
话音未落,两人的声音便从院外传来。
“这儿呢。”
下一秒,伴着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两道高挑身影并肩进了院子。
卿珩和公孙渺正缓步走着,顾月之突然冷冷开口:“别踩到我的果子!”
她声音极严厉,两人齐齐一惊,立刻收住脚步,不敢再走。卿珩眯着眼仔细看了看眼前的雪地,终于找到了她说的那颗红色果实。
卿珩垂下眼睫,捡起那颗果实,放到了廊下小几之上。他并不在意顾月之的疾言厉色,反而朝顾月之温和一笑:“抱歉,顾大人。”
公孙渺有官职在身,自不会像顾月之问好,只抱着手臂在一旁看着,心中暗自腹诽,就这麽葡萄大一点的红果子,得亏是红的,不然谁看得见啊?
这一出插曲後,几人间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公孙渺和卿珩等人与顾月之本就不熟,卿晗更是对顾月之没有好感,明桃只好自己担起解释的任务:“先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不是什麽卿夫人,叫我明桃即可,公孙大人和卿珩你认识,这位是卿珩的妹妹,卿晗。”明桃言简意赅地介绍了一遍,只想快些进入主题,并未注意卿珩一直在看着自己。
卿珩微微扬起嘴角,他注意到,她介绍自己时,说的是卿珩,但介绍公孙渺时,说的是公孙大人。
公孙渺负手看着顾月之,脸上表情异常严肃:“既大家打算坦诚相待,身为指挥使,有些问题我也不得不问,顾月之,你想好了再回答。”
顾月之淡淡点头:“问吧。”
“你是否与城北石南巷的那名邪教教徒有过来往?”
“有。”顾月之神色坦然。
这答案并不出乎人的意料。
“那麽,洛北城中的疫病,是否是因你而起?”
顾月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拢了拢身上的披袄,想了想才道:“是,也不是。”
“什麽意思?”卿晗疑惑地皱了皱眉。
明桃原本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听到这里,她将火炉旁还晕着的从月抱了起来,道:“这件事恐怕一时半会儿说不完,进去说吧。”
她率先回了正房,将从月放到榻上。走回花厅时,其馀几人已经坐好了。
公孙渺正色看向顾月之,继续追问方才的话:“你讲清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