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桃摸了摸绛珠镯上的残魂,感受到了一丝迷茫和疑惑。
“是在疑惑为什麽自己突然被父母冷落了吗?”明桃喃喃自语,再一擡头,才发现听丫鬟说话的功夫,前面顾月之已经走出了很远。
她和卿珩急忙跟上,果然看见顾明远带着那丫鬟进了平湖院。
那丫鬟显然是被顾明远威胁了,在外面不敢反抗,只能低垂着头浑身颤抖地跟在顾明远身後。可一进平湖院,这丫鬟却怎麽也不肯再前进一步了。
“老爷,老爷,求求您放过我……”她泪流满面地磕着头,头都磕出血了,却不敢停下来。
顾月之疑惑地看着眼前场景,心疼地小跑上去:“影月姐姐,你怎麽了!”
影月猛地擡头,见到是顾月之,她立马惊慌失措地擦干眼泪,将顾月之往外推:“小姐,小姐,您不该来这里,快走,您快走!”
顾月之却仍然站在原地。
明桃猜想,从前顾明远应当是对她十分宠爱,因此,她才会下意识地对着顾明远开始撒娇:“爹爹,不要罚影月姐姐好不好。”
“哦?”顾明远微微笑了起来,眼中带了丝诡异的光,声音有些微微喑哑,“爹爹可不是要罚影月,不信,你自己问她?”
明桃清楚地看到,那丫鬟眼中闪过了一丝绝望,而後,她痛苦地闭上了眼,对顾月之道:“老爷……老爷说的对,小姐,您别管我了,您快走。”
顾月之就这样呆站在原地,看着影月被顾明远拉入了房内。
门在他们面前啪地一声被甩上,顾月之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她似乎是不敢置信,素日里对她极好的爹爹为何这段时间变得如此奇怪。
看顾月之亦步亦趋地还想要跟上去拍门,明桃突然想起了那张诡异的红木四柱床,她心里一沉,疾步上前想要阻止顾月之,可她忘记了,在顾家这块地方,她和卿珩都没有实形,根本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门被顾月之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缝,女子的惨叫声立刻顺着缝隙透了出来。潮水般的绝望迅速蔓延了整个院子,明桃只觉得浑身都僵硬了。
从明桃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那幅正在疯狂摇晃的百鸟红绸帷帐,那帷帐上的红太过刺眼,让人几欲流泪。
顾月之的表情由茫然转为害怕,她一步步地後退,在台阶上摔倒,又爬起来,小小的身子疯了一般地往外跑。
明桃和卿珩跟着她,看着她满面泪水地跑过那朵被顾明远踩折的玫瑰,跑过她来不及重新拾起的月季图,跑过那些忽视她的下人们,停在了自己母亲的院子前。
可惜,缠绵病榻的女人并没有心思听女儿口齿不清的描述,她怀中抱着不过两岁的儿子,小心而仔细地哄着,只在嘴上敷衍了几句这个她早已不重视的女儿:“月之,你去帮弟弟把绒被拿来。”
顾月之茫然地流着泪,似乎根本不能理解,而後,顾夫人终于失去了耐心,指挥妈妈将她带回月竹院。
卿珩看了看桌上的药,又看了看面如白纸的顾夫人,低声对明桃道:“看来,生下顾家二公子对她的损伤极大,这些药的药性都极猛。”
方才出去的妈妈又转了回来,满面忧色地端起药走向床铺:“夫人,您还是少抱些二公子,您自己的身子才最重要啊。”
顾夫人脸上的神色立刻警惕了起来,虽然虚弱,却还是死死搂住了怀中的儿子:“你不知道!最近天气转凉,刘家那三岁的儿子不过一场风寒便夭折了!刘夫人哭瞎了眼,有用麽?换得回孩子吗?我吃了那麽多生子的偏方才生下这个孩儿,他就是我的命!不能出任何事!”
说着说着,她突然开始流下泪来:“这可是儿子,我必须要确保他安然无恙,从前那样被人歧视说闲话的日子,我算是过够了。”
五年前,那个只一心盼望女儿能平安长大的顾夫人似乎已经消失不见了。
明桃再也克制不住,满心怒火地拉着卿珩便出了房间。不过对于他们而言,更像是直直“穿”过了紧闭的房门。
她原以为至少在邻近京城的城池中,前朝这般的事情应该会少许多,毕竟赵邝虽然畜生,但有一点却是做得比前朝好,那便是对待女子的政令。
自他即位以来,女子的生存处境宽松了许多,不再像前朝那般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可读书,甚至为官。即便比起男子仍是难上千百倍,但至少开始有这样的例子出现,可现在看来,即使前朝已灭,可馀臭犹在。
想起顾月之对于平湖院充满恨意和恐惧的态度,明桃几乎不忍再往後看,搭在镯子的手也无力地顿住:“这样的地方,怎麽会有让人幸福的时候?”
“或许,是影月?不是这名侍女,而是那暗卫影月。”卿珩迟疑道,“或许曾有某个时刻,顾月之真切地感受过幸福,不然也不会对他如此重视。”
明桃点点头,又开始了转起绛珠镯。不知道影月和顾月之是何时相遇,也不知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麽牵绊,他们只能快速浏览着每一幕回忆,代入其中,同时感受绛珠镯残魂的情绪,试图抓住关键的节点。
影月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心痛。
冬衣料子送来时,已经是开春时候。母亲院中的妈妈来时只是陪笑着说了句忘了。迷茫。
开始想尽一切办法给影月找事情做,想将她留在自己身边。换来的却还是影月上吊自杀浑身是伤的尸体。崩溃。
许久未单独见过自己的父亲突然让自己去平湖院。恐惧。
在顾明远的手要碰到自己时,将一个茶盏生生在他头上砸碎,用尽全力地跑出了院子。惊恐,恶心。
想求母亲为自己做主,话刚脱口而出便被母亲身边的妈妈捂住嘴,母亲惊慌失措的表情似乎在说,女子遇到这样的事情,声张就是有罪。愤怒。
从厨房偷了一把刀藏在枕底,开始日日梦见幼时曾看见的那副红帐,想要自尽却被府中一名新来的丫鬟拦下。崩溃。
将丫鬟改名为随月,每每自己写字,她便崇拜地看着自己,明明自己认识的字也不算多。苦涩。
去药铺的路上碰到一个卖艺的杂技班子,有个被班主打得遍体鳞伤的孤孩腰腿功底极好,一手花碟转得尤其利落,让她想起了花圃中随风摇动的月季。拔了头上金簪替他赎了身,希望他不要再挨打。怜悯。
孤孩会武,悄悄跟着自己回了顾家,看出自己出入府受限,他便教会自己如何爬墙,从那时开始学会了趁着白天翻墙出去,以首饰作为束修,听女夫子讲学。开心。
在私塾看书时,孤孩总是默默等在院外,一边听她们的诵读声,一边练武。安心。
将孤孩改名影月,带入府内,希望他代替自己那名早早自尽的婢女活下去。平静。
二弟年岁渐长,却仍整日游手好闲,不愿学习管理商铺,母亲为他操碎了心。痛快。
听说洛北府在广招幕僚,每日去洛北府外等候宋鼎臣,从未被接见过一次。焦虑。
母亲出乎意料地又有孕了,明明也是她的孩子,却因为太疼宠二弟,生怕这孩子会分走二弟的财産,生下来後就很是冷淡。好笑。
日日等待机会,终于在宋鼎臣面前成功露了相,虽然最後无人知道这是她所提之策,但宋鼎臣显然对自己很满意,吩咐她以後每日都来洛北府。开心。
路过院子看了眼三弟,母亲身体已经很差,无力约束家中奴婢,那些妈妈便偷懒任他摔下了床。把这些人都打了二十大板。痛快,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