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一夜没怎么睡好,总觉得有哪里奇怪,像是被谢清鹤算计了。可谢清鹤留在自己身边服侍,受苦受累的是谢清鹤,并非是自己。怎么想都不是沈鸢吃亏。夜已深,窗外再次传来鼓楼的钟声。沈鸢敛去脑中的胡思乱想,昏昏欲睡。一连三四日,谢清鹤都寸步不离跟在沈鸢身边。沈殊起初大惊,害怕沈鸢吃亏,也害怕谢清鹤再次强迫沈鸢回汴京。后来见谢清鹤并未有所动作,沈殊逐渐放松警惕。……昨夜下了一整宿的大雨,今早起来,长街湿漉,空中飘摇着细密的雨丝。沈鸢一身石榴红团花纹织金锦锦裙,云堆翠髻,遍身珠玉。鬓间挽着一支赤金凤尾玛瑙流苏步摇,步摇上的宝石流光溢彩,熠熠生辉。沈鸢扶着鬓间的步摇,一手握着靶镜。空明通透的铜镜中映出一张姣好的容颜,白璧无瑕,眼若秋水。松苓双手捧着妆奁:“外面还下着雨,姑娘还是别出去了,省得染上风寒。”沈鸢笑着抬眸。镜中女子笑靥如花,有道是桃羞李让,燕妒莺惭。沈鸢一双眼睛笑如弓月,她笑着打趣。“也不知多久不曾听过你说这话了,先前不论夏热冬寒,你都劝着我出门。”松苓放下手中妆奁,无奈喊冤。“姑娘先前日日都闷在屋里,若不是大姑娘和陛下怂恿着姑娘出门,姑娘能一日十二个时辰都闷在棠梨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怎么劝都不听。”沈鸢松开手中的步摇:“哪有你说得那样夸张,我那会不过是……”沈鸢一时语塞,连话也说不上来。松苓忍俊不禁:“兴许是换了地,我瞧姑娘这些日子的气色都好了不少,竟还有心情日日上街了,这金陵真真是来对了。”沈鸢剜了松苓一眼,轻声埋怨:“就你嘴贫,马车套好了吗,我还等着出门呢。”松苓应声而去:“我去二门瞧瞧,想来应是好了。”沈鸢松开步摇,从妆奁中拣了螺子黛,对着靶镜描眉画眼。倏尔听见身后帘子挽起的动静,沈鸢笑着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没好……”余音未落,沈鸢一双琥珀眼眸猝不及防和谢清鹤撞上。捏着螺子黛的手指顿在半空,沈鸢眼中怔怔:“不是和你说了今日不用过来,你怎么还来了?”谢清鹤不动声色接过沈鸢手上的螺子黛:“不是还没还清债,总不能丢下债主不管。”沈鸢讪讪别过视线。过去三四日,她听见谢清鹤提起“还债”两字,仍是觉得心口发怵。眼见螺子黛落在谢清鹤手中,沈鸢忽的生出一计,她扬起双眼,趾高气扬吩咐谢清鹤做事。“那你过来给我画眉。”她记得谢清鹤擅长丹青,想来画眉也不在话下。谢清鹤哑然失笑。他俯身垂首,松檀香从天而降,细细笼罩在沈鸢身边。谢清鹤一手握住沈鸢的下颌,稍稍往上抬起,他嗓子稍哑:“别动。”沈鸢屏气凝神,周身僵硬不动,胸腔的心跳声如擂鼓,铿锵有力。她看着谢清鹤一步步靠近,那双深黑眼眸如古井深不见底。握着自己下颌的指腹灼热,那一点温热好似顺着沈鸢的下颌蔓延至脖颈、双颊。谢清鹤眼中渐渐染上笑意:“脸怎么这么红?”他笑了两声,好整以暇道,“我拿的是螺子黛,不是胭脂。”沈鸢一双眼睛圆溜溜,恼怒盯着谢清鹤。“谁让你对债主点头论足的?”谢清鹤挑眉:“我错了。”轻飘飘的三个字落下,沈鸢脸上再次浮起红晕,她转首侧目,支吾着开口。“知道错就好,下不……下不为例。”谢清鹤对沈鸢的装模作样视而不见,他笑笑,细细为沈鸢描上月牙眉。弯弯双眉如弯月,细细长长的一道。须臾。谢清鹤眉心紧皱。沈鸢心口大惊,下意识想要转身去取案上的靶镜。“是不是没画好。坏了,我本来和人约好了……”握着沈鸢下颌的手指始终不曾松开,谢清鹤声音如旧。“要去哪?”沈鸢脱口而出:“醉仙阁。”谢清鹤眸色渐沉,捏着沈鸢的手指逐渐加重力道,沈鸢浑然未觉,继续道。“先前你的药是从醉仙阁的……”话犹未了,谢清鹤忽然低下头,堵住了沈鸢接下去所有的言语。窗外雨声淅沥,雨打芭蕉。门前青苔浓淡,草色郁郁葱葱。沈鸢双手撑在妆台上,双颊如敷上一层浅浅的胭脂。唇上的口脂少了一半,深浅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