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脚勾过身後的椅子坐下,两个人的膝盖只差一点点微末距离就会碰触到,你恍然未觉,只顾着朝他倾过上身,因为身高差只能微微仰起头盯着他,说:
“我是不会简单服从你那套胜负观念的。”
顿了顿,你转头看了一圈,从桌上拿来一把长长的铁尺横亘在两人中间。
“就像这样。我不会认同你对胜利苛求的那一套作法,也不会放任你把自己逼成绷紧的弓弦。”
“你在向我挑战吗?”
你点头。
“对。”
你起身,朝他伸出手。等他握住你的手後,才如释重负,用力回握。
“总有一天,你会认同我的想法的。输赢并非是绝对重要。”你收紧了握住他手的力道,扬唇一笑,“你才是最重要的。”
所谓的暴君丶明君丶仁君,其实本质上没有任何的区别,他们所付出的一切努力无非是为了自己所处阶级的统治。在哪个时代,都是一样的。就算搬到了学校这个社会的微型缩影沙盘里来,也是如此。
传说也好丶逸闻也好丶史书也好,任何经过旁人的口述与文字流传下来的过去,都与当时发生的真相有所区别。时间是不接受任何贿赂的严酷官吏,历史的叙述者却是背景复杂的人类,拥有不同的感情偏向与利益纠葛。帝王的过往人生,输赢成败,皆在书写者一张嘴丶一支笔。
从头到尾贯彻自己的执念想法,不为他人动摇丶不听从劝谏的既有可能是信念坚韧丶夙兴夜寐的明君,也有可能是一意孤行丶无所顾忌的暴君。
但其实君王的本质都是专丶制的化身。
他们自发追随赤司将他捧上了帝王的位置,愿为臣下,甘心驱遣。却从未考虑过被他们擅自寄托希望的人是否可以支撑起诸多期盼,一直常胜不败下去。
当优秀成为了习惯丶胜利成为了常态,他所付出的努力反而渐渐被忽视。变成了那是赤司,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轻松地获得了一切。包括之前的你也是,将他的天分过于放大,看不见他的付出。
人类又不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就算是机器,也有程序出bug丶电线短路的故障。
“赤司家的家训就是掠夺胜利。”他擡起头,赤色的眼眸透过敛起的长睫看你,映出几分玻璃特有的无机质光泽,“我从小受到父亲的教导,胜利以外都是失败,只有一直赢下去。”
纤长的睫毛遮去了光线,令一小片阴影投落在眼下的肌肤。你看不清那眼底的情绪,只觉得此刻眼前的少年像是一团被冻在坚冰里的火焰,冰冷地燃烧。
洛山不是没有和他一样出生显贵的名门子弟。在他入学以前,你就见过不少家世显赫的同学。有的是文质彬彬丶谦逊有礼的少年,有的是知书达礼丶气质高雅的少女。家境的差异在人的仪态和气质上最能显现。如你家境清贫,只靠着一口气在支撑自己,始终都是僵直着脊背,哪怕看似谦虚地微笑也不肯低头毫分。如那些名门闺秀,说话从来轻声细语,擦肩而过仿佛看见了一个完美的工艺品,无可挑剔。
和那些似乎从小就被训练有素的显贵子弟相比,赤司简直可以说是野蛮生长的存在了。他下将棋思考到极致忘我的时候,甚至会变成蹲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你已经见怪不怪了。就算是面对诸多同僚在场,他也能表现出略微放松丶甚至可以说是惫懒的姿态。和你以前见过的那些刻意追求礼仪的少爷小姐们,有着天壤之别。
与之相反的是精神上严苛的要求。他的思维能力极强,别人的大脑只能处理一件事的时间,他可以同时思考处理两三件。
旁人紧绷大约是外在的礼仪,他紧绷的是内在的精神。
像一根被拉到了极致的弓弦,随时都有绷断的危险。
“我不是要挑战你坚持了十六年的家训。”你俯下身,凑到他面前,“我是要让你认输,改掉强迫自己的习惯。”
胜负心不是什麽坏事。不如说正是因为渴求胜利,才会对人起到促进的作用。你也不会对旁人家族的家训指手画脚。
你只是无法放任他为此将自己逼得太紧。
距离如此之近,甚至能清晰地听见两人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
“我拭目以待。”
他终于说道。
你微笑以对。
同时心底那个声音又悄悄地响起来:
为什麽你会如此重视他的心情呢?
为什麽……他的感受对你如此重要呢?
宛如梅雨季节随手撒在窗边花盆里的一把种子,悄无声息地发芽生长出幼嫩的枝条,等你发现时,已经生长葳蕤茂盛,难以铲除干净了。
那些疑问像是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围绕着心脏生长攀爬,如同一个收紧的铁箍,将跳动的心脏箍得生疼。
有些东西不应该去翻开丶不应当去触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