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你刚被婆婆摔跤被路人送进医院的消息震得魂飞天外,又紧接着面对天文数字一般的账单焦头烂额,满脑子都是浆糊,哪里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所以你只是茫然地看着她,下意识问:
“什麽?”
“没什麽。”她安抚一笑,若有所思,“就是让你不要太担心钱的问题。”
你苦笑了一下。这次再怎麽努力操控肌肉顺着熟悉的路径展开微笑,神情还是无药可救地掺杂上苦涩。
在和你交代了些费用的事情,又叮嘱了好一阵子不要太为钱在意,保持健康,避免成绩下滑的寒暄话语後,黛家的母子俩披着夜色告辞了。
留下你和靠在病床边假寐的婆婆。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奄奄一息,看起来下一秒就会破碎。
你坐在床边的折叠椅上,心被涌上来的绝望填满,眼泪充满眼眶。
“婆婆。”
你轻声叫道。
她似乎很轻很轻地应了一声。
你低下头擦拭眼泪,甩甩脑袋,尽力把负面情绪都丢出身体。时间就是金钱,金钱就是力量。你不断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自编的格言催眠自己,从绝望和哀伤里抽离出来。
你对那个独自在医院陪伴婆婆的夜晚刻骨铭心,直到很多年以後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来。同一病房隔着薄薄的拉帘之後,其他病人夜晚痛苦的呻吟,仪器闪烁的红光,嘀嘀跳动的声音。
还有无处可躲的冷风,不知从哪个门灌进来,穿过哪条走廊,一直环绕在你身边。让你在晚夏残暑的夜晚,始终寒凉彻骨,不住地发抖。
世界好像被分割开来了。医院之外是繁华热闹的人世间,医院墙壁之内是生死的边缘。
你眼眶通红,鼻头也泛着红,手指下意识攥着医院的床单,无助地望着病床上的婆婆。
你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时,整个人当场就如遭雷击。好在教职员室有好心的老师提出自己下午没课,可以开车送你去医院。五雷轰顶的你全程大脑一片空白,压根没有任何对外界的反应。
等冲到了医院,见到了刚从手术室被推出来,左边小腿打满石膏的婆婆,你的意识才回笼,抓住床边栏杆顿时腿软跌坐在地。
理智回来後就是尽全力压抑住情绪,尽量冷静简洁地处理事情。你先是借用了老师的手机联系上佑树打工的便利店老板和沙耶的老师,让这两个稍大的弟弟妹妹不要来医院添乱,照顾好比他们更小的弟弟佑树,顺便整理些洗漱日常用品让佑树送来医院。
至于最迫在眉睫的医药费问题,送你来的老师已经帮忙垫付了一部分费用,剩下的实在不好意思再苦苦哀求人家……
就在你纠结要不要向黛前辈寻求帮助,又如何开口时,他先一步到了医院。这完全出乎你的意料。
感动之馀,随之而来的便是困惑。
你原本想向他求助的原因,黛家还在主持附近神社的事务,在这一带很有威望……如果要找协会借钱或者向银行申请贷款的话,这样的担保人最好不过了。而且你本来也没抱什麽期望,只是孩子之间的交情,不可能会影响成人做决定,顶多算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看。
完全没想到他本人提着一书包现金(并不算一书包,里面还有很多课本呢)就来了。
这数额不菲的现金当然是经过家长的肯定才能拿到的……
再加上黛伯母似是而非的态度,你心乱如麻,到底是什麽意思?
寄人篱下的孤儿都会培养出一个特点就是知情识趣,看人眼色是决定他们生活好坏,会不会随时被撒气踢上一脚的重要技能。
你隐隐觉得黛伯母没说出口的话至关重要,可是又无从得知。
你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有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一个护士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她似乎是领着什麽人来的,还指着门内,回头和对方说:
“就在这里。”
你心不在焉擡眸望去,然後一眼就愣住。
赤发的少年出现在门外,肩上挂着书包,手上还提着一只书包。他侧首对带路的护士点点头,低声道谢,然後转头看向门内,恰好与你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是赤司征十郎。
*
另一边,你所不知道的是,黛家的母子在车上相顾无言到了下车的那一刻。黛千寻像是在跟谁隔空赌气似的,死不肯开口,连坐车都要和母亲分坐在後座两侧,侧头看着窗外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