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叮嘱你们全家统一口径,只说是从她的老家那里有亲朋寄钱过来解燃眉之急。多馀的字一个都不要提。于是你便点点头,含糊过去。
从神社出去的时候,在走廊上偶遇了迎面而来的三位太太。你认出她们有些熟悉的面容,是本地一些颇有名望的家族的夫人们。
虽然比不上赤司家那种真正的名门望族,庞然大物,但在当地的名声积累还是颇具分量的。
都是那种若上门来拜访,神主夫妇会放下手边的事情,在安静优雅的茶室里专心招待的人群。
你很自觉地退避到一旁去,低头避开视线交错的可能性,等待她们走过去。
你能清晰感觉到她们的视线擦过你黑色的发顶,然而她们宛如没有你这个人存在一般视若无睹,互相说笑着走远。
等到织物昂贵的裙摆彻底从视野里消失,你才松口气擡起头来。
离去之前,你下意识望一眼她们身影消失的转角。
那几位夫人,之前还亲切地招呼你坐到身边来,细细打量你的面容丶发色丶端正的坐姿,不断向神主夫人夸赞着。你都不知道原来朴素的自己还能被挖掘出那麽多花样繁多的夸赞点。
今日再一见,就如素不相识一般了。
思及夫人们先亲热後冷漠的态度变化,你的脑海里闪过什麽,快到你差点没抓住。
恰好一阵清冷寒风从前方吹来,吹得发丝纷飞,灌入围巾。
你连忙拽紧衣领,冷不防嗅到一丝暗香,穿过织物的阻碍,萦绕鼻尖。
如雪一般清冷,冷彻肺腑。
如月一般澄亮,清幽平和。
是白梅的香气。
神社里的梅树正当盛放。
从屋檐下传来助勤巫女们的抱怨声。
“还刮风,又一地落叶要扫。”
“还不如把树上的枯叶摇晃个干净呢。”
“真羡慕在内殿的巫女,只要负责泡茶就行了。”
“你少说两句吧,听说今天来了大人物。万一得罪什麽人可就麻烦了……”
“还不就是这些贵客,害得我们被支使得团团转!”
你很想提醒她们,再不闭嘴,可能就真得罪人了。
古画一般的黑色梅树横斜枝桠从屋檐的角落探出头来,细小的梅花如雪般堆浮在云端,暗香浮动。
花枝横斜之下的长廊里,有人坐在木栏上,微微仰擡下颌,专注地看着头顶随微风晃动的树枝。
寒风冷摧,梅香沁骨。
他看起来二十岁左右,即将大学就读的年纪。身上有一股冷然的气质,无形间显出疏离感。
大约是寒意料峭,他在颇为厚重的外套上还搭了一条长长的围巾。
对方玉兰花般洁白的脸庞仿佛比古梅的花苞还要白皙。
风吹起那微卷的蓝紫色发丝,一瞬间让人联想起年少的平敦盛,清辉月下,横笛吹奏,慷慨赴死。
对方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对你做出嘘声的手势,示意你不要拆穿。
这年轻人不知道,他脚下的那双室内拖鞋已经暴露了他。神社除了供奉神明的正殿与偏神的若宫,还有大大小小,不同用处的房。其中山之间和海之间不对普通客人开放,只会招待身份贵重的客人。
这两间屋子都力图最大限度保证现代舒适度的同时,留存古意,仍旧铺设帐幔和吊炉煮茶。为照顾一些习惯西式起居的客人,会在座位下方的暗格里放上绣有巴纹的黑色拖鞋。
若是在走廊上与素不相识的客人相遇,低头行礼的时候一瞥对方的脚就能分辨出身份了。
至于你为什麽会如此清楚呢?因为当时来当助勤巫女的你,竖起耳朵,精神高度集中地收听管事讲解的每一个字词。
生怕闯祸错漏牵连介绍你来工作的黛千景。
你点点头,正决定配合他的念头,把他当空气一般绕过。冷不丁他身後的广间纸拉门突然从内拉开,有人一边喊着“幸村前辈你跑到哪里去了”一边大步迈脚踏出东张西望。
视线交错。
擡脚欲走的你和巧合闯出的来人俱是一愣。
“藤和?”
“真田?”
梅花冷冽的香气仿佛都被这场意料之外的偶遇戏码惊扰了,不再那麽浓烈。
这突然拉开门出来的人,一身黑色的纹付羽织袴,一尘不染的雪白足袋。看起来严肃庄重的打扮,却是同学真田的那张脸。
你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噗嗤笑出声,掩唇笑道:“这不是打扮起来挺像样的吗。”
真田抓了抓头发,无奈叹气。
“饶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