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给她一笔钱,足以让她带着女儿在外生活。当然,他觉得女儿最好留下来,他们家的财力并不是养不起一个拖油瓶。
虽然不是久美姐生的,但那毕竟也是千景的血脉。
何况她一个人,总比带着一个孩子惹人非议更方便,她也方便找到下一个合适的丈夫。
有这一笔钱,她可以换个城市重新开始。
她这样被收养长大的孤儿,什麽都没有继承,还要拉扯几个弟弟妹妹,为什麽会拒绝人生重新开啓的机会?
他已经把一切想得那麽妥帖,为什麽她还要拒绝呢?
只是一个丈夫啊。
这世界上的所有人,不都应该以自己的愿望为重吗?
当他诚恳地劝说对方,只是放弃这个丈夫而已,你可以获得一大笔钱,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他瞧见在她的唇边浮现起一丝冷冽的笑意。
那不是一个爱护家庭,柔和敦顺的妇人该有的神情。
一直默默聆听他说话的藤和知花突兀说一句:“失礼了。”
话音未落,她便抄起茶杯,一把泼了上来。
凉透的茶水泼上他的面颊。
直到水流顺着衣领滴滴答答落下来,他还在怔愣。完全没意识到眼前这个庸俗平凡的女人胆敢泼自己一脸的水。
就如同现在一样。
哪怕茶杯躺在脚边。
哪怕凉透的茶水洇开在榻榻米上。
哪怕茶壶里空无一物。
他的眼神游移,环顾左右。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对上她笔直注视自己的双眸,就感觉像是被树枝上的冰雪劈头盖脸打了一身,透心的凉。
在室内,她已经解下了貂绒的毛领,整齐地叠放在一边。
她跪坐在对面,双手叠放在膝上。
那双手看起来关节粗大丶还有些冻疮似的红肿,因为临出发前细细涂抹过药膏,在灯光下泛着润亮的一层光泽。
女孩子怎麽会有这样一双手呢。哪怕是泡茶的女侍,伸出来双手都比这要细嫩修长。更不要提久美姐,手生来没有碰过重的东西。
单看她的外貌和着装,任何人都会以为她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
可分明两个人上次见面时,她还是个即将失去丈夫孩子的可怜女人。
是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
他突然间恍然大悟。
她不是庭前无人问津的杂草,任人随意践踏。
只要有人精心地将她养护起来,不再暴露在天寒地冻,风吹雨打时,她也会轻易地开出藤花一般柔美的景色。
他正恍惚地出神着,陡然听见她说:
——“您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丝毫没有愧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