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桐原家如今子孙凋蔽。每个新年,祖父在老宅接受回来的後辈们拜访时,有时也会流露出寂寞的神色。
祖父之所以能忍受他和久美姐如此亲近,忍受他对久美姐无底线地纵容,想必有一定的移情作用在内。
如果当年祖父态度没有那麽强硬,如果双方各让一步,说不定夏泽夫人如今还留在家里。
那样的话,每个新年,团聚在老宅的子孙里,一定也会有夏泽夫人和她的孩子们。
祖父曾说,如果那个孩子能活下来,现在应该也有了跟清太郎差不多大的孩子。
他会拥有真正的姐妹或是兄弟。
现在,那个他和祖父都牵挂的孩子终于出现在茫茫人海。
不幸的是,他已经因为先前太多的错行,险些害死了她。
他听到她皱眉呼唤自己的声音,是见到他沉默良久,忍不住出声提醒。
“桐原先生?”她说,“您到底想说什麽?”
“藤和。”他压下颤抖,艰难地把那句早就组织好却怎麽也说不出来的话推出口,“你是我失散的妹妹。”
藤和知花的表情出现了长达半分钟的空白。
“什麽?”她下意识反问。
他又重复,“你是我失散的妹妹。”
她沉下脸,摇头,“先生,这玩笑并不有趣。”
桐原苦笑,“我知道你现在不会相信我。所以,我有一件事想向你请求。”
他跪坐在地,双手叠在身前,慢慢地丶慢慢地俯下身,对她行了一个大礼。
藤和默然看着这一切发生。
桐原坐起来,“我想请你跟我去做一次血缘鉴定,可以吗?”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桐原以为她要起身离开时,才突然说:“你为什麽会有这麽荒谬的念头?哪怕这是个针对我的新奇陷阱,也要有个合理点的解释来说服我吧?”
“突然这麽说,你当然会觉得荒谬,是我的错。”桐原苦笑道,“如果我说,我也是前不久才得知真相呢?藤和,你的抚养人夏泽女士,就是我祖父几十年前失踪的亲姐姐桐原夏泽。她其实是你的亲生外祖母。”
藤和惊诧半天。
“不可能。”反应过来後她迅速反驳,“这不可能,我跟婆婆没有血缘关系。”
“是,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她也不停地寻找你,不断辗多地,直到遇到你後才安定下来。”桐原深深地看着她,“藤和,你不用急着反驳。其实只要一张鉴定书就能水落石出。”
“先听我说完,好吗?”他说,“我今天来找你,一是为了弄清楚你的身世,二是为了向你忏悔。先前,我帮久美姐做了太多错事,对你造成那麽深的伤害……能给我一个机会赎罪弥补吗?”
他环顾四周,室内只有他们两人。
就连赤司都在一开始因为藤和的请求暂时离开。
“我知道你因为赤司的关系暂时借住在这里。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他说,“介花亭性质特殊,这家店是赤司的母亲创立,交给亲信打理。即便臯小姐真的将你当做继承人培养,这里真正的主人依旧是继承母亲遗産的赤司君。你仍旧是寄人篱下。你愿意让孩子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吗?”
“遗嘱里有一部分财産是指定给夏泽夫人的後人继承。即便真如你所说,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你还是夫人的合法继承人。”
“如果你回到桐原家,就可以拥有自己的産业,拥有更好的生活。我还可以帮你将千枣送到最顶尖的学校去,接受更好的教育。”
“我知道你个性要强,总想着自食其力,不愿意接受别人的赠予。但这不是施舍,也不是偷盗,这是你合法拥有的财産。这不比寄人篱下,仰赖他人鼻息生活要好吗?”
说完,他眼含期待地看着对方。
藤和知花不语。
其实桐原恰好说中她的隐忧。她勤恳学习如何在这里工作,就是为了彰显自己还有点作用。
她和赤司的交易是有时效的。眼看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交易也该结束。她暂时住在这里的原因是为了保证安全。等到交易结束,她与千枣彻底脱险,还有什麽留在这里的理由?
这里是赤司的母亲留下的産业,是臯守护的回忆之地,是阿纯长大的地方。
这些人紧急联系。
唯独与她无关。
她是一个外人。
桐原见她沉思的侧脸,知道自己的话她听进去了。于是他决定下一针猛药。
“即便在这里你可以轻易地靠近赤司,但你和他之间永远不会平等。”桐原说,“门当户对愿意嫁给赤司的女人比比皆是。如果你一直站在这里,他是不会走下来看见你的。”
这句话算是捅了马蜂窝。
藤和猛然反应过来,狠瞪他一眼,语气生硬地说:“请不要随便揣测我。赤司君和我不是那种关系。”
“好好,我错了。”桐原连忙说,“那麽,你意下如何?”
“桐原先生,你现在的痛苦和忏悔,有多少是出自于真心意识到自己对别人造成伤害呢?”藤和平静地问,“如果你没有发现,我可能是你失散的妹妹,你还会如此痛苦吗?”
“我……”他一时语塞。
“你依然会痛苦,但你痛苦在于失去你的姐姐,而不是因为你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伤害了那麽多无辜的人。”藤和知花说,“你也会忏悔。但你忏悔的是没能保护你的姐姐免于法律的制裁和人们的声讨,而不是没能劝阻你的姐姐改邪归正。”
她讽刺一笑,摇摇头,站起身来。
“那麽我们没有谈论下去的必要了。等到哪天你真正能体会到带给别人不幸是多麽可恨的行为,你再找我道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