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伊莎贝拉女王愿意把最小的女儿凯瑟琳嫁过来,已经是看在英格兰距离伊比利亚半岛很近,外加疼爱小女儿的份儿上了。
这就是欧罗巴的共识,也是人们普遍的婚姻价值观。
血统论的背後,其实是稳固权势的需要。
如果没有“我生而高贵”这一句,诺森伯兰父子也许会往别处想,可是朱厚烨理直气壮地说,他生而高贵,不需要依赖联姻加强他的权势,让这对父子想到的,就是强大。
这是何等强大的王室,才会骄傲得如此理所当然?!
结合圣人国的传说,想到万朝来贺丶周围国家的王室和贵族们都争相学习圣人国的语言和文字的盛况,诺森伯兰伯爵父子好像又能理解了。
这是一个连外国公主都没资格登上王後宝座只配做伴妃的国家。
连王室血统都不屑一顾,又怎麽会觉得贵族血统玷污了他们的血统?
其中亨利·珀西勋爵的感受又比他的父亲复杂得多得多。尤其是听到朱厚烨说他有眼光的时候。
不过他的父亲诺森伯兰伯爵反应更快。
只听诺森伯兰伯爵道:“非常感谢,亲王殿下。我的儿子是我的骄傲。只可惜他还年轻,缺乏历练。对了,我听说亲王是王後殿下的支持者,这次还特地护送王後殿下出席法庭。”
“怎麽,有什麽问题吗?”
“哦,请别误会,我不是在质疑亲王。”诺森伯兰伯爵道,“实际上,我们珀西家族坚持,国王和王後的婚姻受天主庇护,就是要宣布无效,也应该由教廷宣布。而不是由世俗的法庭宣判。”
说这话的时候,诺森伯兰伯爵一直看着朱厚烨,他的眼睛中似乎藏着千言万语。
朱厚烨感受到了诺森伯兰伯爵的画外音。
他只能道:“伯爵阁下,有话,您不妨直说。我不是英格兰人,有些英格兰约定成俗的社交潜台词,不是我这种外国人能理解的。”
诺森伯兰伯爵只能道:“好吧。国王和王後的婚姻,受天主庇佑,这句话,亲王是否理解。”
“当然。”
“所以国王和王後的婚姻,只能由教廷宣判。这句话,亲王是否理解。”
说这句话的时候,诺森伯兰伯爵和亨利·珀西这对父子一直盯着朱厚烨。
朱厚烨道:“我能理解。这涉及到了合法性和适效性。”
“亲王殿下能理解就好。让我们忧虑的是,国王陛下的一意孤行。国王陛下在明知道不合法也不合理的情况下,还决意组建法庭审理他的婚姻。如此行为的本质,让我们十分担心。”
“我们?”
“是的。”诺森伯兰伯爵道,“不止是我,北方各大领主都十分担心。”
诺森伯兰伯爵终于说出了他的真实目的。
虽然是以半吐半露的形式。
毕竟,在这个时代,质疑国王的决定,很容易被人攻讦并扣以叛国的罪名。
更别说亨利八世当初处决白金汉公爵的行为,早已让北方大贵族们提高了警惕。
朱厚烨从衣袖中摸出檀香扇,挡住了半边脸,开始思考。
诺森伯兰伯爵父子就静静地等待着。
王室是狭小的。
这句话不但适用于法兰西,也适用于英格兰。从狭义的角度来说,英格兰王室的权力其实只限于兰开斯特公爵领等王室领地,一如国王其实只拥有君主的头衔,本质上跟英格兰境内最大的领主没什麽两样。
英格兰国王只是领主的代表,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君王。国王对领主级贵族只有“宗主权”,而没有“主权”,国王的权力无法在贵族的领地执行,国家政务和王室家政没有严格区分。以北方各领为首的不少边境地区和威尔士仍然独立于国家权力之外。
这就是中世纪英格兰国王的本质。
如果亨利八世想要成为真正的君主,他势必要擡高自己家族的地位和权势,压制其他的领主。
而那些在自己的领地上一如国王的领主级贵族们,怎麽可能看着自己的地位下降丶权力被削弱?
这才是亨利·珀西和安妮的婚约被否定的根本原因。
博林家族不是领主级贵族,他们需要讨好国王提升自己的阶层,必要的时候,他们甚至会出卖姻亲的利益而不会跟珀西家族始终站在同一战线上。
而现在,诺森伯兰伯爵显然是在提醒朱厚烨的领主身份,加入到他们的联盟中,一起抵御国王亨利八世的权力的扩张。
不过,对于朱厚烨来说,这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封建社会是社会生産力自然发展之必然途径,君主制是其重要形式。除非突然变成共和制,否则君主的权力肯定会顺应历史潮流得到加强。
这是历史之必然。
别说封建社会和君主制很落後。在这个时代,它是建立在眼下的英格兰生産力水平的基础之上的最合适的上层建筑。
朱厚烨没有见过绝对完美的制度,他只知道最合适的制度就是好的制度。
就是他的上辈子,他的祖国在生産力水平不高丶国民素质低下的时候,还有一堆的破事呢。他的祖国,也是在生産力发展起来之後,有了社会财富基础去提升国民素质,政治制度的优越性才得到体现,才变得繁荣美好起来的。
朱厚烨最後道:“非常抱歉,我还是不太明白您的意思。不过,我要申明一点。只要我身为赫特福德领主的权力没有被侵害,我就不会也不可能公开质疑国王陛下。”
对于诺森伯兰伯爵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他道:“请放心,我们充分尊重亲王的权力。因为我们也是领主。”
自认为跟朱厚烨达成了一致,诺森伯兰伯爵露出了心知肚明的笑容。